特约太平经济建设实验区（以下简称太平实验区）是1938年8月由中国共产党实际领导、以浙江省国民政府建设厅名义创办、在浙江省丽水县北部太平区（今丽水莲都区太平乡、雅溪镇、仙渡乡、联城街道）成立的以建设稳固的农村抗日后方基地为目标的经济实验区。需要指出的是，太平实验区的建设与浙西南革命根据地的建设在时间和内容上没有相关性，前者是在抗日战争前期由中国共产党通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方针派遣知识青年在抗日后方领导建立的经济建设实验区，后者是土地革命战争期间由粟裕、刘英等领导中国工农红军在白色统治区开辟的革命根据地。太平实验区建设的历史鲜有人知，研究成果寥寥。樊寿康对太平实验区的历史进行了持续多年的口述史研究，并对其历史发展过程做了描述性研究；丽水市莲都区太平殿理事会编写的庙志对太平实验区的旧址、遗存的文物和实验区的经济发展所涉及的产业和企业做了简明介绍［2］；吴传彪从工作机构与制度、合作社、文化宣传和党建四个方面对太平实验区进行了简明回顾。以往对太平实验区的研究集中在目标、政治文化和经济建设三个方面。本文研究侧重于分析中国共产党主导的太平实验区能够成功建设和发展的历史条件，对太平实验区发展历程进行系统性梳理与归纳，并在史海钩沉的审慎省思下做出合乎当前致力于乡村共同富裕所需要的历史经验总结。

一、太平实验区诞生的历史条件

（一）中国共产党在山西抗战中的卓越表现成为太平实验区建立的直接诱因

1937年12月初，重任浙江省主席的黄绍竑是决定建设太平实验区的关键人物。

抗战爆发之初，黄绍竑在山西指挥作战期间与周恩来、朱德和彭德怀多次共商抗战大计，同周恩来等人结下了友谊。自山西作战回到后方，黄绍竑多次向国民党上层宣传八路军在山西抗战期间纪律严明、长于游击战、善于团结和动员群众、军民一体化等优点。为配合1938年2月出台的《浙江省战时政治纲领》施行，建立农村抗日后方基地，黄绍竑按照国民政府的运行方式大力宣传、发动民众，然而效果不彰。因此，他深感国民党“老一套”不行，遂于1938年4月初，在武汉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时向周恩来提出由中共方面派人前往浙江丽水帮忙的建议，周恩来欣然应允。中国共产党在山西坚定抗日的行为与高效的群众动员能力成为促成黄绍竑构建太平实验区的直接诱因。

（二）党内经济理论家的前期策划与调研为太平实验区建立奠定了理论基础

太平实验区的筹备和建立并非黄绍竑一厢情愿，而是与浙江省建设厅战时物产调整处任视察的中共地下党员骆耕漠、张锡昌前期的努力工作分不开的。骆耕漠是党内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1934-1937年他对中国农民借贷行为、农村信用合作事业与农村金融进行了深度研究［6］。张锡昌同志和中共党员张之清、朱德汝等翻山越岭，三次深入太平区葛畈、长乐、双溪等村进行田野调查。张锡昌等同志综合太平区的地理环境、交通区位、资源存量等特点，最终向浙江省建设厅建议选择丽水太平区作为第一个经济建设实验区试点。

（三）中国共产党对知识青年的大胆使用为太平实验区建立解决了人员问题

抗战爆发初期，大量青年投奔革命圣地延安和各地八路军办事处，一时间党内青年人才云集。抓住黄绍竑有求于中国共产党有利时机，周恩来扎实推进同黄绍竑等国民党上层人物的统战工作，另一方面，我党紧急从延安和各地调集接受过政治理论培训的青年群体以“浙江旅外同乡回乡抗日服务团”的名义进入丽水地区，参与浙江省建设厅主导的太平实验区的建设工作。这其中，从延安出发前来的曾涛和从汉口前来的张之清成为太平实验区建设的代表性人物。

（四）沦陷区知识分子与技术工人为推进太平实验区经济文化建设解决了人才问题

1937年11-12月，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相继沦陷，这些地区的知识分子、在校大学生等青年群体和技术工人被迫向大后方的丽水地区疏散。大量人群短期内涌向原本耕地资源有限的丽水山区，给当地带来了巨大压力。然而，1938年初黄绍竑在全国率先颁布《浙江省战时政治纲领》十条，其中“改善平民生活，减免战区田赋”“调整物产，保证战时生产品自给，活泼社会金融，逐步推行公营及管理贸易，振兴民间手工业，以救济失业，增加生产”“发动并统一全省文化界救亡工作，号召文化人回乡服务，推广战时民众教育”三个条款对促进就业、增加生产、繁荣文化提出了迫切要求，也为转移到此的知识分子、青年大学生和大量的技术工人寻求各尽其能、各取所需的机会提供了发挥才能的空间。

二、太平实验区建设的内容与过程

1938年8月，在丽水太平区太平殿正式建立“特约太平经济建设实验区”。民主人士、区【】长徐旭带领曾涛、张之清、施伯泉（中共秘密党员）等20多名中共党员和进步青年以乡村建设指导员的公开身份，围绕“建设新农村、为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打好基础”目标，开展了轰轰烈烈、长达两年有余的特约太平经济建设实验区的试点工作。我们从建设的不同内容来介绍太平实验区的发展过程。

（一）发展农业生产是太平实验区建设的首要环节

太平实验区宣告成立后，指导员分成4个组，建立4个农村据点，初期的工作集中在开办乡村夜校、教育群众工作上。然而，这些工作应者寥寥。张锡昌两次听取太平实验区汇报工作，指导员也深入贫困户走访调查，农民普遍反映家中断粮、缺乏种子，生活难以为继，这让曾涛、张之清等意识到首要工作是解决农民吃饭和农业生产问题。指导员们通过和农民群众集体讨论，集思广益，最终决定在实验区各乡村发动农民开展垦荒运动。当时指导员提出组建开荒合作社倡议，只要各村有15-20人组成合作社，每人投工5个工日作为“以工代资”的入社股金，就可以申领20元（法币）贷款购买口粮和种子。在指导员的带领下，1938年秋冬之际，全区共有600余人上山开荒10000多亩。新开农地宜粮则粮、宜经则经，因地制宜地种植粮食作物玉米和经济作物桐子树、油茶树和茶叶等。这些作物当年或次年成熟结果，短期内即解决了太平实验区广大农民的口粮和收入问题。共产党派遣的乡村建设指导员迅速获得当地群众认可。

（二）农村基层政权结构调整与民主化建设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太平实验区，负责具体工作的各位指导员必然要贯彻我党的抗日主张，执行我党的基层党政建设目标，初期的一些经济、文化的开明举措得到广大农民群众的积极响应。随着实验区建设的推进，原有的乡村基层政权组织暴露出了不适应性，这些政权组织创设的目的是为了限制人民自由而设计的，是带有军事管理性质的保甲组织，在太平实验区建立后继续欺压民众且阻挠太平实验区的政策推进。新任太平实验区区长徐旭（施伯泉继任）同志采取以下方针废除保甲制苛政，调整机构和推进基层政权民主化建设：一是太平实验区甫一成立，新建实验区即与原区署合并办公；二是经济建设指导员3-4人一组被分配到四个据点（后为5个据点）负责就近联系附近2-3乡工作，2-3人留守区署负责对接据点工作，这样形成了散射状管理结构；三是举办短期保长训练班，开展抗战救困教育和为衣民做好事教育，撤销一些劣迹昭彰乡保长的职务，召开乡民代表大会，民主选举开明士绅和共产党员担任乡保长。

（三）大规模兴办消费与生产合作社

黄绍竑支持建设太平实验区的目的是为了推进《浙江省战时政治纲领》，所以他要将丽水建设成稳固的抗日后方基地，不仅要解决吃饭问题，还要保障战时生产供应、促进贸易、解决就业等。在这种建设思路下，太平实验区区长施伯泉积极贯彻太平区委书记曾涛的指示，全面规划和兴办消费合作社与生产合作社。一是设置消费合作社，对农产品的种植面积、种植门类、加工和销售各个环节都做了精心的规划，并全部执行到位，全区开办10余个消费合作社负责农民群众的生产和生活资料与土特产品收购。施伯泉在桐树岗开办桐油公司，下设榨油厂和织布厂，从各乡村收购桐子、棉花、苎麻，既解决了农产品销售和原料加工问题，又解决了逃难工人就业的问题。二是举办多种生产合作社。充分利用太平区的自然资源，实验区政府大量举办各类事关民生的生产合作社。泄川乡岱后村在党员朱春英带领下兴办织袜、绣枕、做布鞋的妇女合作社；指导员朱德汝带领合平乡妇女在公式村徐氏宗祠也办起了妇女生产合作社；指导员蒋跃生、朱德汝等指导员发动农民和逃难来的技术工人在竹舟村观音堂开办肥皂生产合作社，肥皂质量上乘，销往丽水、温州、金华等地，广受好评；指导员章傅等在泄川乡双源、八石坑发动农民用毛竹开办造纸合作社；此外还还兴办了火柴厂，以及修建了为本地工业生产做配套的太平汛水电站。

（四）利用外资创建股份制合作社

由于战时经费紧张，太平实验区兴办合作社过程中面临资金严重短缺的困境。1939年3月工合国际领导人、新西兰籍国际友人路易•艾黎（Rewi Alley）来丽水视察经济建设。视察结束后他派人在丽水设立旨在帮助失业工人和难民生产自救、支持中国长期抗战的中国工业合作社的分支机构丽水工业合作事务所，之后又在太平实验区设立了办事处。工合运动本质上是一个工人阶级用来生产自救的金融合作机构，它的成立源于路易•艾黎对中国抗战的同情。这为太平实验区官方本着改善民生、促进就业之目的从中国工业合作社融资的行动打开了方便之门。区长施伯泉兼任办事处经理，通过中国工业合作社分支机构，向实验区各类合作社，如桐油公司、织布厂、织袜合作社等发放贷款，用来购买榨油机、织布机和织袜机等机器设备及原料。由于太平实验区各种合作社在设立过程中采用了股份制形式募集资金，因此，从资金来源看，太平实验区借助路易•艾黎创办工合国际的金融贷款，事实上属于利用外资创建股份制合作社的一次重要尝试。

（五）利用统战工作打开工作局面

浙江省太平实验区的成功创建正是始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成功，因此才能获得当时浙江省主席黄绍竑与浙江省建设厅厅长伍廷飚等国民党地方要员的支持。太平实验区指导员们在领导创建实验区的过程中灵活运用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团结实验区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致力于地方政权建设、基层党组织建设和经济建设，采取了如下有力举措：一是定期召集当地乡绅举行座谈会，借以最大化增加基层政权的群众基础，减少政策制定中的偏差和执行中的阻力。二是选举和合乡士绅担任乡保长，得到地方势力的支持，便于其产党身份的指导员开展工作。三是发动农民群众，揭露了雅梅乡库头村保长阻挠开荒和和合乡滴水岩村保长阻挠“二五减租”的阴谋，达到了团结群众、推进实验区各项建设工作的目的。四是为宣传抗日救亡、激发民众抗日热情。1939至1940年春太平实验区指导员组织巡回演剧，我党的20多位同志、各小学教员克服了准备时间短、道具缺、服装乏的困难，取得了很好的演出效果，许多老百姓从四面八方跋山涉水、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演出。

（六）文化建设提高民智、提振士气

彼时的太平区民众普遍是文盲，文化素质匮乏。太平实验区指导员为了提高民众的文化水平、便于宣传抗日运动，在实验区内各乡村开展文化建设。一是普遍开办小学和农民夜校，如指导员张之清帮助和合乡皂树村三官殿农民樊余福在樊氏宗祠开办“和合乡第三保国民学校”。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刘英同志就曾在该小学举办讲座。二是指导员在葛畈、滴水岩、仙里、西溪、雅里、双溪、小溪等村开办农民夜校。三是自编教材，教材内容以体现共产党的宗旨和抗战方针等内容为主。通过读书会、妇女识字班、农民夜校。一方面提高了农民的识字率，另一方面巧妙地宣传了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四是尊重地方风俗和文化传统。太平实验区支持开展太平殿庙会活动，其宗旨是通过庙会活动宣传抗日救国、全民抗战的道理。

（七）太平实验区基层党组织建设

基层党组织建设是共产党指导员深入太平区山区的重要工作之一，它关系到党对抗日大后方基层政权建设方向的总体把握，关系到我党抗日主张的宣传、贯彻与实施。曾涛、张之清等指导员深入基层，长期组织动员，在滴水岩、皂树、南源、张山后、仙里、何金富、泄下、双溪、雅里、西溪、里东、上陈、金竹、库头、岱后、麻舍、箬坑、鸭里、小溪、太平、供山、莲房、后山坪、鲍店等20余个村建立了党支部，并在这些党支部基础上，建立了为数更多的党小组（达到3名党员以上条件）。1938年8月至1940年10月，曾涛、张之清、邱昔光等指导员陆续发展了100余名党员，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保留了革命火种。

四、太平实验区历史经验省思

第一，太平实验区是在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抗战后方直接领导、策划下开展的一场经济建设与基层政权改革运动。对于这个历史事件的评价不能囿于地理空间处于国统区就简单的定性为与我党无关，或者直接判定为国民党的历史贡献。这场湮没于历史长河的实验区建设运动是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青年知识分子在国统区大后方的一次积极的、颇有成效的政权建设。由于其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和国统区这一特定时空条件下，当时的各种政治、社会环境较为恶劣，实验区建设屡屡遭到国民党顽固派破坏，因此，这场建设运动对当前农村基层政权组织和觉的基层组织建设而言，反思如何“坚持底线思维，准备经受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具有较好的借鉴作用。

第二，曾涛、张之清等同志领导的太平特约经济实验区建设，是糅合了经济建设、地下党政权建设和文化建设的综合性的建设运动，即三位一体的系统性建设。当前，乡村振兴和乡村共富正处于关键阶段，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活动，而是异常艰难的攻坚战，太平实验区的建设包含上文的七点内容，前辈披荆斩棘的实践再次告诫我们，广大乡村基层党政领导干部要树立系统思维、运用系统思维分析和解决问题。

第三，要践行以劳动人民为中心的群众路线，实行民生为本的策略。以曾涛同志为首的中共党员以经济建设指导员的公开身份多次下村，深入贫苦农民群体中开展调查研究，并总结出一条认识路线和两条工作路径。一条认识路线：即中共党员领导的太平实验区必须放手发动当地群众，让农民群众在生产自救中成长起来。两条工作路径：第一，工作的首要目标是解决农民生活困难，解决生活困难就要着力发展生产，发展生产就要依托当地自然环境发动农民垦荒，垦荒的物产要变现就要做好生产、加工、销售的全面规划全作，与农业产出直接相关的手工业和轻工业也要并行发展。一句话，农村要想实现共同富裕，必须走农业、副业协同发展的道路，这是太平实验区2年余经济实践的总括。

第四，农村、农业、农民问题的解决要站在集体主义的视角上，走合作化道路。太平实验区的真实发展历程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生产合作社并非始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三大改造时期，从1933年江西苏区产销合作社到1938年大平实验区的各类消费和生产合作社的成功开办都说明，我们中国共产党是善于领导农民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更说明人口多、耕地少的农村必须通过合作化的思路来破解个体农户面临的先天不足问题。

第五，股份制改革的初步试点，入股方式的伟大创新和试验。消费和生产合作社的开办离不开必要的股本，战乱年代资金极度匮乏，施伯泉同志利用自己担任中国工业合作社丽水工业合作所太平办事处经理的公开身份，积极争取外部资金，这既是在当时的中国农村社会解决生产问题时采取股份制模式建立企业和合作社的伟大创举，更是在农村领域经济改革引入外资的开端。

第六，宣传工作的重点在于唤醒群众的自主意识。宣传工作当然要积极贯彻中国共产党政治主张，但是，从共产党人“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本质要求出发，一切宣传工作必须要立足于符合当地农民群众的利益，站在这个角度去宣传中国共产党主张，把党的政治主张和广大农民的生产、发展所需紧密结合起来。

（樊寿康系莲都区文史工作者；田金友系丽水市文史工作者、《丽水市志》顾问）

参考文献：

［1］樊寿康.70年前的战时特约太平经济实验区——纪念特约太平经济建设实验区创建70周年山.丽水党史，2008（04）：38-40.

［2］莲都区太平殿理事会（十会）.惠应庙志.2013:373-374.

［3］吴传彪.走进莲都.广陵书社，2013:218-219.

［4］莲都区浙西南革命精神弘扬践行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莲都革命简史学习读本.2019:20-22.

［5］张洪涛.国殇：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及时 （1931-1938）（第一卷）.北京：华文出版社，2021:445.

［6］骆耕漠.骆耕漠早年文录.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1987:43-72.

［7］张慧瑜，李云雷.不远万里：国际友人与20世纪中国.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2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