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黄山”非众所周知之安徽旅游名胜景区,乃浙江景宁境内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黄山战斗追踪,得从粟裕将军笔下的南方三年游击战说起。
当我们翻开粟裕将军的《回忆浙南三年游击战》,浙闽边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血色画卷徐徐展开:
“浙西南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地区,敌人在那里驻有较强的保安团队。我们必须先在外围活动,把那些保安团队吸引出来,给以各个打击,才好进入该地区。为此我们于三四月间在浙闽边境进进出出,一度打到江山,又在武夷山、洞宫山区兜圈子,后来又辗转游击于龙泉河(溪)以南之庆元、景宁(现已撤销,大部分划入云和)、松溪、政和(现已合并为松政县)、寿宁、泰顺一带,先后打了大小几十仗。比较重要的有溪头、小梅、沙湾、潭边街、百丈口等战斗,歼灭了一批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敌人自感‘风鹤频惊’,十分惶恐。此时,敌人以为我们必将在龙泉河以南的浙闽边立脚,遂将龙泉河以北的部队纷纷北进,妄想南北夹击,消灭我军。”
粟裕冠以“比较重要”的战斗仅有5仗,其中的“沙湾”战斗就在景宁境内。然而,反复翻阅《回忆浙南三年游击战》,却未见粟裕阐述“沙湾战斗”战况片言只语。
自2008年5月担任《中国共产党景宁历史》(第一卷)主编以来,直至2014年史册出版发行,凡是发生在景宁境内及周边的大大小小战斗,我不知捋了多少遍。从相关史书、老同志回忆录,到实地走访,别说从未见闻红军挺进师在景宁沙湾村发生“比较重要的战斗”具体情况介绍,哪怕是“较为激烈的战斗”也没有丝毫线索。
盘点三年游击战,只有闽东红军独立师来沙湾村筹款打过几次仗。至于挺进师,即便是1935年清明从庆元边境进入景宁境内在沙湾大富豪家地底下刨出浮财8000多银元那样影响较大的军事行动,也没有正面作战,因为驻守乡公所的一班乡丁,早就先于挺进师进驻沙湾之前,逃之夭夭,连地主富豪也早就逃走了。
一、重要战斗问疑
我专题研究战斗,那是《中国共产党景宁历史》(第一卷)出版之后。书里书外一些残缺不全的故事、记忆碎片,时常在我脑海萦绕,尤其是一些悬而未决的事件,让我困惑了好多年。“沙湾战斗”入载粟裕回忆录,并认定为“比较重要的战斗”,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此,我重新梳理与景宁有关的三年游击战史料。一天,我终于从红军挺进师司令部政治连政委龙跃的《创建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回忆》发现了“沙湾战斗”的战果陈述:
“一九三五年三月底四月初,为了弄清和观察浙江敌人和动静,部队经过庆元又向南转回福建,在松溪、政和、建瓯(简称松政边地区)行动了几天,然后返回浙江,开始在浙闽边境的洞宫山为中心开展游击战,建立革命根据地,那里山连山,地形险要,我们在那里行动了一个多月,边熟悉情况,边打击和消灭敌人,先后打了好几个胜仗,如在庆元和政和交界处攻克了敌人据点举水;在景宁的上标消灭了一个民团约十余人;在黄山和沙湾打垮敌人两个分队并歼灭其一部分。”
对照粟裕与龙跃的回忆录,虽然列举的都是1935年春同一时间的战斗,但我发现有些信息不太对称。两人都写到了“沙湾战斗”,可龙跃写的是“黄山和沙湾”,这个战斗场地出现了两个地名,而且“黄山”放在“沙湾”前面。这里有几个问题很值得探究:
(一)这个“黄山”,究竟在何方?同样是发生在1935年三四月间的战斗,为什么粟裕没提到“黄山”?
(二)龙跃提到“打垮敌人两个分队并歼灭其一部分”这个战果,为什么挂上“黄山”“沙湾”两个地址?
(三)莫非景宁除了大集镇“沙湾”之外,还有另一个藏在深山不为外人所知的“沙湾”这个“沙湾”又与“黄山”有什么关联,难道两村距离很近?
综上所述,粟裕回忆先后打了大小几十仗,认定比较重要的战斗有5个,但只是笼统地讲:“歼灭了一批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并没有指出具体哪场战斗毙伤多少敌人。据老红军龙跃回忆,先后打了几个胜仗,有的只歼灭十余敌人,而其中的“黄山和沙湾”“打垮敌人两个分队并歼灭其一部分”,可见战果辉煌,显然那是“比较重要的战斗”中的“重要战斗。”
二、“黄山和沙湾”战斗遗址考
由于亲身经历浙西南三年游击战的挺进师将士都已先后谢世,“沙湾、黄山”战斗就成了悬念,困扰了我好多年。
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忽然脑海里闪出了地名为“黄山南”的行政村。约莫记得那是坐落于鸬鹚乡一个半山腰上的小地方,那儿就有“黄山”与“沙湾”这样两个地名,此地离沙湾镇政府驻地大约也就十来华里。只是这里的“沙湾”,在乡人口语中唤作“sō wō”,与大集镇“沙湾”(sō wǒ)语音略有不同。我寻思,莫非两位老红军笔下的“沙湾”“黄山”战斗就在这里?何不换个思路跳出“沙湾”集镇,从相类似的地名上去破解迷底呢?于是我尝试从书本转向实地寻访。
在“景宁人在云和微信群”混久了,得知鸬鹚乡的周正发是景宁县人民调解委员会副会长,他十分热心公益,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何不问问他。2024年夏天,我和周正发通上了电话:
“听说您是鸬鹚村委第三支部书记,有‘黄山南’的朋友吗”?
“哈,我就是原‘黄山南’行政村的村委主任。”
“周书记,那您应该比较熟悉‘黄山村’的情况吧。”
“你算问对了,我的老家就在‘黄山村’。”
“附近是否有个‘沙湾’村?”
“有。原来的‘黄山南’行政村就是由‘黄山’‘沙湾’‘南山’三个村庄组成的,各取头一个字为村名。”现统属鸬鹚行政村。”
“怎么问起这些个地名来,有什么事吗?”
“周书记,您有没有听说过村里打过仗?”
“小时候就听说村里山上有个炮台。2019年,丽水市委开展弘扬践行‘浙西南革命精神’以来,我曾琢磨过炮台来历。我也正想了解炮台是否与打过仗有关。”
“林主任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回村里向老人家了解一下情况。”
原来,还真有个地方叫“黄山”,并且附近就有个“沙湾”村,而且还有过炮台。有炮台的地方那不就是战略要地吗?
喜出望外之余,我找出了1990年版《景宁畲族自治县地名志》。
可打开志书一看,志书上写的不是“黄山南”,而是“黄桑南”。
地名志载:黄桑南,位于鸬鹚南,取黄山、桑塆、南山村名之首字组合成名,驻地桑塆。桑塆,位于鸬鹚南1.3公里,47户,218人。处地原为野桑丛生之山塆,故名;黄山村,位于鸬鹚西南1.2公里。33户,164人,汉族。以山得名。南山村位于鸬鹚东南1.8公里,19户,70人,山以地理位置得名,村以山名。
满以为离龙跃的“沙湾、黄山”战斗遗址不远了。可人们口耳相传的“沙湾”,地名志载上的却是“桑塆”?
连日来,我很是纳闷。会不会是口语转换到书面文字上出现的差异呢?合上志书,重新从方言声调语音开展琢磨。
首先琢磨“塆”与“湾”。虽说,语音一致,但分明就是两个不同的字。从字面看,两个都是“弯”声。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地形地貌。“塆”字从土,“塆”代表山沟里的小块平地,不在溪边,不靠水域;而“湾”字有“水”,是水流弯曲的地方。然而,当地人口耳交流,“塆”与“湾”是混淆不清的。原本同音字,山里人写土名,也不那么严谨,感觉口头上“喊得应就是”。“湾”“塆”混用,大都写成“湾”,很少人写成“塆”。除非专业从事地名的人士,大多不去理会其中的区别。
顺着方言这条思路,不由得想起了英川、鸬鹚一带乡亲在不同语境下表达某些字眼,尤其是用于人名或地名时,往往有变调、变韵等发音习惯。直觉告诉我,当地人“桑”“沙”“山”这三个字,很可能在词组当中都变着声调念,也就是说三个字通用。书面的“桑塆”村名很可能就是口语中的“沙湾”。
退休老师潘德成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自小一直认为大队(即行政村)名为“黄山南”,直到后来因外出读书、工作要大队盖章,才知道是“黄桑南”大队,同时也知道口耳相传的邻村“沙湾”,原名为“桑塆”。为了进一步印证这个判断,我向黄山相邻的山下村的村委副主任何盛林求证:山下村附近是否有个“沙湾”村?头一个字是否念作“沙”,与“沙湾镇”那个“沙”字同样念法,“黄桑南”是否也念作“黄山南”,中间那个字不念作“蚕桑”的那个“桑”字?
“是的,你说的那个“沙湾”“黄山”离我们很近,也就5华里左右。这个村名我们这一带一直是“Sō Wō”“Sō Wō”这么叫的。到了2019年行政村撤并时,才知道边上的‘沙湾’村名用的是‘桑塆’,‘黄山南’其实写作‘黄桑南’。”
浙西南山区方言,有部分字眼明明语音很相近,可落到纸媒上却出现“同址别名”或“一址多名”的情况,比比皆是。如,被粟裕将军喻为关键性一仗的“斋郎战斗”其主战场地名“蛤蟆岭”也与上述“桑塆”与“沙湾”一样令人纠结。“蛤蟆岭”有称“黄麻岭”,还有称“黄茅岭”。
为进一步弄清楚“沙湾”与“桑塆”位置所在以及炮台的来历,2024年11月24日,一大早,周正发书记如约从云和县城过来接我一起上黄山村调查。我们走访了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潘正旺,又名朝奶,现年89岁。潘正旺说,村子里有炮台,鸬鹚上天殿也设有炮台。站在黄山就能看到整个鸬鹚村,两个炮台之间以信号旗遥相呼应。打仗的情况他不清楚,只知道炮台所在位置,但没见过炮台样子。听长辈说,红军是从旺水过来的。山上曾经有过子弹壳,边上还有沟壑,应该就是打仗用的。就在此时,我接通了黄山村在外地工作的潘德良电话。他记得父亲生前讲过,红军对百姓很和气,在周正发家祖屋烧过饭,从农家借来锅等炊具,后来一一送还人家。
访谈现场还有同村77岁的老人潘正壹。午饭后,潘正壹不顾年迈,热情地带我和周书记一起察看红军烧饭等遗址。到了口耳相传的炮台山,除了树木就是荒草,只有依稀可辨的窟窿、沟壑痕迹。早年还有人在炮台遗址挖到过子弹壳、瓷碗片等。历经时代变迁,现早已还林。
从炮台遗址下来,周书记边走边介绍村落情况。“桑湾”原本就是黄山的地界,早年就是黄山先民种桑养蚕的一个地方,故名“桑湾”。后来山下村何氏迁到“桑湾”落脚,枝开叶散,发展成一个何姓村,人口比黄山还多,村名仍然沿用“桑湾”。“黄山”则是潘家村,由于这片山地都是黄泥,因此得名“黄山”。
老家离黄山只有20华里的文友陈良娟也认同这个说法。她说,真正知道“桑塆”村名写法的人还真是很少。乡人一直视“桑塆”为“沙湾”,认为与大“沙湾”是同样的字眼。可能先民因为大多不识字,为方便区分大小两个“沙湾”,所以产生了两种口音。
“黄山”与“桑湾(沙湾)”相隔也就百十米,可以说就是一个村子。面对这样两村挨得这么近的村落布局,更何况还有地名语音的关系,连当地人也“桑湾”与“沙湾”地名混用,外来人就更很容易将“桑湾”误为“沙湾”,也容易将“黄山”“沙湾”当成一个村庄。
综上所述,由于浙西南方言的复杂性,不要说由江西过来的红军指战员,就连当地的党史研究者甚至是原住民写地址都常出差错,表达不到位。结合龙跃所述战果分析,从地理位置看,粟裕与龙跃笔下的“沙湾”战斗应当就在这里。硝烟过后几十年,龙跃在写回忆录时,将“在黄山打垮敌人两个分队并歼灭其一部分。”写成了“黄山和沙湾”,也是很自然不过的情况。
那黄山和鸬鹚的炮台,又是怎么回事呢?
上世纪30年代景宁这一带山区,军用火器刚刚由战火带来,山里人大炮都没见过,哪来的炮台呢?
其实上,炮台,是“碉堡”的俗称,其实早年民间称炮台为“砲台”又叫“碉楼”,并非用来发炮弹,而是抛石头和防御进攻。低矮的单层碉楼则叫“碉堡”。随着火器的使用,砲台就演变为炮台。
那景宁的炮台(碉堡)又是何时兴起的呢?这得从国民党军围剿红军说起。1929年冬,赣、闽、粤三省会剿副总指挥、第十二师师长金汉鼎提出效仿云南少数民族建碉守卡防御清军的办法进剿江西朱、毛红军。后来全面推广,采取碉堡围困、经济封锁、移民并村、保甲连坐、大肆烧杀等残酷最毒辣的手段,实行反复“清剿”。据民国档案载,早在1931年,民国政府便开始在景宁建筑碉堡。到1932年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更是不惜血本下拨银元7000,于景宁县内设碉堡7座,除县城东、南、西各一座外,还向沙湾七里汇、上标等乡村拓展。据国民党编年史《中华民国史事日志》记载,1934年1月1日,仅在江西完成的碉堡就达2900座。上世纪三十年代,景宁原有50余座炮台,目前仅家地乡春岱村及英川镇隆下村各剩一座。其余,有的被游击队摧毁,有的在时代变迁中湮没。
言归正传。得知黄山有个90岁的老人现住在鸬鹚村,我与周书记从黄山下来,到鸬鹚村里找那老人询问打仗和炮台旧事。不料,老人家未曾回想起。随后我又寻找了一部分黄山外出工作的人员继续了解情况。退休干部潘少华回忆,小时候曾听村里的潘耀海老人(已故故事大王,绰号丐妹)讲过,黄山的确打过仗。这个情况与潘正旺在炮台山见过子弹壳对上号了。
炮台由来与模样,黄山村已找不到知情者。既然鸬鹚上天殿有炮台并与黄山炮台相呼应,何不再到鸬鹚村去走访呢?
12月5日,我询问了鸬鹚村88岁的严鹏,老人家说炮台这事他不清楚。有人告诉我,炮台这种陈年旧事要问鸬鹚村年纪更大的老人杨德兄。老人的儿子杨世尧说,小时候还看到过弹坑(即战壕),集体化时期种茶叶被挖掉了。他记得爷爷说过,上天殿有炮台。要知炮台情况,得去县城向他父亲杨德兄了解。
12月7日,我如约见到了杨德兄老先生。老人家已99岁,记忆力好得出奇。他说,炮台就坐落在上天殿横山山龙上,离上天殿不远,走走大概也就10来分钟。记得大约10岁那年,国民党鸬鹚乡士卫队派壮丁筑造炮台,还有弹坑。炮台,由泥墙筑成,有枪眼,呈米扇形,内大外小,可以架枪支,有队士守哨。几个月之后驻守炮台的队士就撤走了。据推算,炮台正是1935年挺进师来之前建造,据守炮台的队士也是红军来的那年弃守。老人回忆的上天殿炮台与隆下村尚存的那座炮台结构形制基本一致。
三、黄山战斗的历史背景及战略价值
(一)黄山战斗,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粟裕与龙跃的回忆都是1935年三四月间,虽然没有具体的日期,但显然发生在4月28日“斋郎战斗”之前。根据这个时间节点,可以从《中国共产党景宁历史》(第一卷)当中找到答案:
1935年4月6日,挺进师从庆元进入景宁之后,经山头、东堡、峡桥向沙湾乡(即现沙湾镇)进发,途中赶到旺水村,击溃逼迫农民交租的国民党景宁县地方军警武装,解救群众。接着,经山下村在茶亭对村渡过英川港,过鸬鹚,当晚占领沙湾(集镇)。
旺水村有路道通往黄山,并可直接往驮戥、交建圩方向到沙湾,路程最近,省时又省力,挺进师为何要舍近求远,绕道山下过鸬鹚,再到沙湾?其主要一个因素就是辟开国民党防务。鸬鹚是乡所在地,有“低山好鸬鹚”之称。村头村尾各开一家店,是商品散集地,并且鸬鹚还是通往云和、龙泉、庆元等县的交通枢纽,乡保长等反动势力盘根错节,必须给以打击。国民党自卫队在黄山和鸬鹚上天殿各设立了一个炮台。黄山炮台是很好的瞭望台,居高眺望远远就能监视到鸬鹚的动向,两个炮台之间传递信息,随时可阻挠控制红军行动。要过鸬鹚,必须先拿下黄山炮台。于是,挺进师于4月6日,从旺水分兵行动,一路奔向黄山袭击炮台兵,一路由曹球到山下,然后经茶亭到达鸬鹚。红军在鸬鹚抓捕了保长,当晚到达集镇沙湾。驻守黄山炮台的两个保安分队,被挺进师打死了一部分,其余溃逃。红军尚未到沙湾,自卫队就闻风逃走,因此挺进师顺利占领了沙湾并得以休整。
(二)这场战斗缘何列为“比较重要的战斗”
黄山这场战斗,虽然只是击溃了国民党保安队两个分队,可是要知道那是中国革命处于低潮时期,挺进师策应掩护红军主力长征的艰苦卓绝环境下发生的。用粟裕将军的话来说,那是“敌人以为我们必将在龙泉河以南的浙闽边立脚,遂将龙泉河以北的部队纷纷北进,妄想南北夹击,消灭我军”情况下发生的战斗。
共和国第一大将粟裕戎马生涯数十年,身经百战,有战神之美喻。众所周知,淮海战役在解放战争中有着无可争议的重要地位,然而,当我打开粟裕将军回录时,却惊奇地发现《粟裕战争回忆录》未见淮海战役片言只语,但对浙南三年游击战争却不吝笔墨,用了多达12个篇目,实在是耐人寻味。足见浙西南的武装斗争经验在共和国第一大将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蛤蟆岭上这一仗确实意义非凡,如果此役战败,那么“蛤蟆岭”就是江西的“怀玉山”,那就没有浙西南、浙南革命根据地可言,近万人的先遣队尚不能在闽浙赣边立住脚跟,最后兵败怀玉山。刘英、粟裕率领的这支队伍,号称“挺进师”那是出于战略的需要,“师”的编制至少有万来人,而“挺进师”包括将帅在内仅538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营的兵力。他们既无外援,又无内应,如何能在国民党的腹心地区浙江建立根据地?这样一支陷入绝境、随时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的孤军,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黄山战斗”看似不上规模,为什么在粟裕心目中成为“比较重的要战斗”?粟裕已经作了回答:“浙西南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地区,敌人在那里驻有较强的保安团队。我们必须先在外围活动,把那些保安团队吸引出来,给以各个打击,才好进入该地区。”“黄山战斗”究竟有多难呢,粟裕将军和龙跃都没有直接写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比照粟裕回忆先遣队先于“黄山战斗”几个月,挺进浙西所遭遇的困境:“就是没有根据地或游击作依托,有时即使有了战机,大一些的仗也不敢打,到处是反动势力,没有群众基础,一仗打下来,伤员无法安置。抬着伤员行军打仗,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伤员要两个战士抬,还要一个战士替换,长距离抬下去,就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
当年不宜轻易打大规模之仗。所以像黄山这样的小规模战斗也就自然成了挺进师寻求根据地立足点初期“比较重要的战斗”。
粟裕率领的挺进师进入闽浙边后,常遭国民党围追截,处于被动局面。挺进师一路兜圈子,寻找战机。当挺进师由庆元北部、龙泉南部向景宁方向行动,之所以没有直接进军沙湾(集镇),那是以弱胜强的反清剿需要。当时,浙江省保安一团团长李秀率部火速从景宁出发沿小溪直上,企图拦截挺进师从庆元顺流而下进入景宁境内。挺进师为避开与浙保一团李秀部正面交火,绕道叶桥、黄山,最后不战而胜占领沙湾重镇。直到当年4月28日挺进师在庆元景宁交界的“蛤蟆岭”村后的牧牛场上击溃闽浙保安团及国民党地主武装大刀会三千多人的合围,挺进师才站稳了脚跟,打开了进入浙西南通道继而创建根据地。
时光更迭,红色精神薪火相传。红军转战黄山,虽然没有建立根据地,但有借有还善待百姓的优良作风深入民心。在我即将告别黄山之际,潘正壹老人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父亲申烈材料。新中国成立初,潘云、柳狮元为首的多股土匪流窜到革命老区进行大肆抢夺地盘,进行武装割据。黄山村在景宁上中学的潘彬成绩优秀,出席过丽水地区学生代表大会,他奉命从景宁去大漈,动员同学回县城中学读书,遭受国民党土匪残酷杀害。当年他的儿子潘正壹才3岁。潘彬牺牲后,景中成立了政治学习模范小组,激励同学们投身革命。桑湾村的何岩养、苏缘菊50年代就加入了党组织。
地名蕴藏着丰厚的历史遗存,是探索历史、温故知新的文化钥匙。地名之考,帮助我们解决了比较重要的战斗遗址之迷。
老人,是岁月的亲历者,是历史的活化石。黄山村健在的老人,未上90岁,只知道有过炮台,但没见过炮台样子。鸬鹚村90岁以下的人也不知道,只有近百岁的老人杨德兄才知道炮台样子。炮台虽然已经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却永存于杨德兄老人的心中,承载着童年记忆。笔者遗憾错过了与故事大王丐妹等前辈生前交流挖掘史料的最佳时机。每一位老人的离去,都像是历史长卷被悄然撕下一页,就此隐匿于时光深处,成为永难再续的篇章。
硝烟已远去,精神当永存。粟裕率部于1935年三四月间在浙闽边境进进出出,往返作战,正是向游击战转变的探索过程,也是在浙西南寻求立足点的过程,“黄山战斗”就是其中比较重要的战斗,很有研究价值。这里发生的战斗,不仅是红军英勇无畏的见证,更是影响整个南方革命局势的重要节点。我期待有新的线索发现,进一步丰富“黄山战斗”史料,深化其历史意义。
(作者系“浙西南革命精神”联合研究专家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