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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饮一抔清井水
日期:2024-01-23 16:47    来源:丽水史志(2023年第4期)   作者:周树根 浏览量:

久雨初歇,端午刚过,车轮滚滚,跟随丽水知名作家采风团出县城,过大均、梧桐,经标溪溯水而上,一路盘旋,将近中午,来到了景宁大地乡张坑村。

张坑村为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像一位清濯的老者安详地蹲踞于半山腰一突起的平旷处。山石为基、夯土为墙的传统民居依山而建。村中央的房屋密集,鳞次栉比;村边房屋稀疏,散如星点。

跟随着团队的脚步,蹬石阶,穿弄堂,瞻宗祠,观民居之雕梁,赏古建之装饰。走走停停,说说议议,一路前行,来到了村中央,忽见一井,井边围栏,栏置一牌额曰“红军井”。村里的支书告诉我们,革命时期,张坑村的村民救护红军伤员,结下了鱼水深情。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惦记张坑村民众当年的恩情给村里修建了公路,萧克将军还题赠“红军路”的路名。村里人也感念这一份关怀,将村里的这口井称为“红军井”。

移步靠近井沿,探身俯视,但见井水盈盈,映照着天光,也映照山石砌成的井壁,井壁上布满了幽绿的苔藓。这井犹如一件厚积包浆的古董,折射出岁月的幽深。

这老井应该还有一个更悠远的名字吧?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向同行的村支书打探起村里的族谱。村支书很热心,给我找来了《张氏宗谱》。

据《张氏宗谱》之《伟铭公肈基张墩行状》所载:“每思胜地为子孙万世之基。于是携囊率仆,自白鹤溪沿河而上,游览山川,至止斯境已暮矣。乃信宿于底村吴氏家,次日遍阅其境,山明水秀,至岗外,有一墩,四壁朝迎,地阜平坦,堪立鸿基。旋谋吴氏而相售之。遂老稚于斯土,书茅索綯而庐舍焉。越数年而华屋大厦,至明经制科英贤叠出霍霍,支繁叶茂绵绵不已。”

张坑肈基始祖为月新公,字伟铭,但遍阅宗谱,都没有发现其肈基的具体年月,第十一世祖之前的人物的生卒也没有记载,直到第十二世祖“应槚公”才有生卒日期:“嘉庆辛丑二月初七生”,即1527年。考虑到兄弟长次之间隔,以每世20-25年计算,以此回溯,那么月新公肈基张坑的时间大约为元末明初时期。

从月新公肈基以来,到第十一世祖张兴琯,张坑村的张氏终于有人进入了仕途。据《张氏宗谱》记载,张兴琯是“邑吏员”,在当时的县衙有一个文官职务,而“例赠文林郎”则是一个散官,是“七品文官”称谓,相当于现在的副处级领导的职称。

这个张兴琯就是第十二世祖“应槚公”的父亲。

而这个“应槚公”应该为张坑村历史上最有出息的一位人才。据《应槚公行表》记载:“年未总角试入文庠,二八弱冠荣食廪禄,长而亢宗孝友著于家庭,信义感于邻里,为世所重。二十有一圣恩选拔未遂。公志入监三载,以待制科,无何天之生才为地所限,无勿遂所愿,就明经擢受天禄选授文林郞知福建汀州府武平县事”。再查看清同治《景宁县志》也有记载:“张槚,字良材,万历丙子恩贡,官武平知事。”

现在想想,这个张槚也确实不容易,从21岁开始考“公务员”没有考上,又进入国子监读了三年的书,一直考到49岁,终于感动了朝庭,恩赐贡生,让他去福建汀州府当“副市长”兼武平县县长,全面主持武平县工作。

所谓的旧时“贡生”,就是可供朝庭使用的学生,但是绝大多数的贡生如果考不了“举人”“进士”的话,只能一辈子在家里“贡”着,到老混个“乡耆”什么的名头。即使有人受赐“教谕”“训导”职位,但往往需要等待有空缺的机会,如果没有一点人脉背景,一旦有了空缺也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因此许多贡生只能顶着“教谕”“训导”的空名头,在乡下混个私熟先生过日子。因此,这个“应槚公”能够在福建汀州府当“副市长”兼全面主持武平县工作的县长,的确是非同一般了。

张坑村能够培养出这么一个人物,着实不易,也倍受当地官府的关注。

从明万历年间到清光绪年间,断断续续有十多位景宁县衙里的官员给张坑村的先祖贤达题赠牌匾,其中,康熙四十九年的县令张琢还两次跑到张村,彼此会对了宗谱,还认了同宗,不但写《景宁张邑侯县谱赠序》,还给将张坑村更名为“张墩”。

为什么要更换村名?张县令在《张邑侯改地名序》里已经有了表达:

“尝闻古公文武迁土而国势愈大,世胄繁衍也,在当日虽非有意于此而王气所钟,子孙绵绵,实由此而基也,而改土者亦如之。

余宰景邑,自丁亥之秋过张墩与诸生会谱,越明年又因催科复履其地,思其村名曰“张坑”,乃遍阅其境,山回水抱,印阜呈奇,文峰拱秀,基址高坦,虽处弹丸之地,非等幽谷之所,何所取而命斯名也?

余窃怪之,因为易其名曰‘张墩’。夫去‘坑’而存‘张’者,何也?古者以所封之土地为姓,而兹则以姓为地名,意实近古,第续之。以‘坑’其义,未尽善也,故存土去‘亢’易‘坑’,则转‘坑陷’为‘墩厚’,变‘卑下’为‘高坦’,既不失昔日命名之意义,又吻合地舆山谷之肖。张氏之祚,虽媲美周室固难,而世胄繁衍无翼,贻谋可预卜也,诸生其永守勿替。复为之赞曰:张墩之乡,山高水长;张墩之俗,土秀民良。问张墩之裔,派出夫潢;卜张氏之后嗣,克绍永昌。”

这个张琢,就是在景宁县城石印山上题刻诗句的那位县令。“一官碌碌系天涯,事简庭闲早放衙。惟有秋山一片石,年年相对夕阳斜。”或许当时县衙里真的没多少繁琐的事,或许因为他为官处事的能力较强,才有时间游山赏景,深入基层。现如今,我们驱车从县城到张坑村,也觉得路途崎岖而遥远,而当年张琢作为一县之长,竟然能两次亲临张坑,这份同宗之情、亲民之意的确让人感动。

为了寻找那口古井的名称,继续翻阅《张氏宗谱》。

在《祠堂记》中发现一段描述张氏宗祠位置的句子:“建立新祠于圆墩之右,清井之左。既堂构之轮奂,亦檐楹之掩映,屏峰拱秀,旗山压翠,峦岗相对,层岫冲关,信祠基之得地也。”

掩卷问村支书村里有几口井,村支书说只有一口井,可见那口“红军井”早年应叫“清井”。

再次来到宗谱中所说的“圆墩”处,也就是坑村八景之一的“金仙墩坪”,有诗为证:“圆墩镇口保祯祥,阳兆阴居一境昌。御史采风殊及此,化行俗美清河张。”现如今,“圆墩”已被平整为一处开阔的大坪台,坪上建有一亭,亭中有三五个留守老人在憩息闲聊。贮立亭台,凭栏而望,但见四面群山围拱,时值夏日,山色流碧。又因久雨初晴,雾气升腾,绕峡盈谷,或浓或淡,或烟或缕。有风徐来,尘烦尽消,飘飘欲仙。

村下山脚,一溪掩映于绿树田畦之间,似有水声忽明忽暗,若有若无。这也是张坑八景之一的“后坑春水”:“山溪渺渺水无多,春日浪波胜似河。夹岸栗枫随势动,一时风景美如何。”

如此看来,这条山溪名叫“后坑”。景宁方言中,“坑”是比溪更小的流水,并不只是“坑害、陷害”的意思,带“坑”的地名也很多,如“东坑”“西坑”“坑垟”……在农耕时代,有水才能灌溉,傍山依水才能长久安居。因此,当年张琢张大人把“张坑”更名为“张墩”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的事。

张坑村这“坑”小且水少,应该灌溉不了多少农田。查看一下1990年修编的《景宁畲族自治县地名志》:“张坑,137户,643人,耕地面积359亩,林业用地15995亩。”如此看来,现如今这里人均耕地仅有半亩多一点,人均林地虽然有近25亩,但旧时的张坑村偏踞深山之中,水陆两路交通都不方便,有木材也难以运出山外交易。

那么,张坑村的先人们仅靠耕种那么一丁点田地,要培养出“应槚公”父子这样的人才,还有别的资源吗?

村里的老人说,离村子不远的山上,有许多银矿洞。清同治《景宁县志》也有“张墩银坑”的记载,其范围还挺广的。“东至大地十里,南至大溪(即现在的小溪)十里,西至余公岱六里,北至葛家地二十里。”那么,这么大的一处银矿是否造福过张坑人呢?

自叶留宗起义(1442-1450年)被朝廷镇压后,浙江一带的银矿基本为官方所控制,属于张坑人山场里的银矿并没有给张坑人带来多少财富。因此,张应槚父子的成才,主要还在于他们自己主观上的努力,他们身上吃苦勤学、持之以恒的品质是个人成才的重要因素。

现如今,村里还流传着“应槚公”当年带上装着炒盐的鸡蛋壳去赶考而感动了考官的故事。在他当任了“武平县事”之后,在职14年,穿粗布袍,吃粗粮糙米,屡平冤假错案,被当地百姓奉为清官。当他告老还乡时,武平百姓载道泣留,其行为也感动了上级领导,福建汀州、漳州的钦差会同继任的武平县令和景宁当地的县令,一同赠送了“名宦世家”的题匾,其清名一直被世人所流传。

这,应该与村里的那口“清井”有关。清井里那清清冽冽的泉水养育了清清廉廉的人。在这个贪官层出、腐官如蛆的时代,但愿每一位从政者的心里都应有一口“清井”!

在告别张坑村时,忍不住再次来到那口原本叫“清井”的井前,俯身掬饮了一抔清井的水。

(作者系景宁县文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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