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中国陶瓷考古之父”的陈万里先生曾在民国17年(1928)5月至民国30年9月期间,不辞劳苦先后九次到龙泉考察青瓷,足迹遍布龙泉的山山水水,并完成了中国第一部田野考察报告《瓷器与浙江》,引起了世界的关注,也奠定了他在学术界的崇高地位。
陈万里先生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他探访龙泉各地窑址的经历,后汇集成《龙泉访古记》。从书中可以看出,他往西乡八都和南乡小梅、大窑等地考察的次数比较频繁;相对而言,对道太、安仁等地窑址的记载则只有寥寥几处,但实地考察后,“往往竟有出于意想者”,直言古籍所载必须实际调查后才能加以验证。
最早一次记载见于民国23年11月2日:“早五时余起身,整理行装,六时半即到站……车经一处,路上发见碎片不少,急下车检拾十余块,其中有一碗底还有梅一枝,都是未曾见过。询之路人,知是前赖。此处附近有窑,可以无疑,我于车行时发见,喜欢异常。”当时丽水到龙泉的公路过境道太,陈万里先生路过时偶然发现青瓷碎片即下车捡拾,行色匆匆,所以记载得十分简单,但“喜欢异常”四个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种欣喜之情的自然流露。11月9日他返程途经道太时又发现两处碎片之所,并详细记录了相关信息,以便留待日后参考。
第二次民国27年9月24日的日记则记得颇为详尽。陈万里先生第二次调查龙泉瓷器时,与管君相识。管君23日晚见到了他,说有两件出土的瓶存在道泰(道太原名)家中,邀陈万里先生去鉴定,两人于是相约同车东发。到道泰后,即由管君导引上山,查勘道泰的古代窑基,此处原有碎片。因为时局所迫,为防日寇空袭着手建造防空壕,建壕时挖出了一个窑的基墙,壕就沿着基墙建筑起来。“就此处碎片观察,觉得尚属可观,当然远胜于梧桐口的出品。管君说,前几年有人在碎片底下还见到‘道泰窑制’四字,此在他处所未见未闻者,不悉究竟如何。”
下山后至管君处,见到那两件龙虎壶,可惜有小瑕疵,尚非绝妙佳品。乡人也纷纷送来“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碗,“惜花春早起,爱月夜眠迟”等画像碗,及有历史人物朱买臣的图案碗多件。得悉这些作品即在离此约一里路远的一个窑基里发现,陈万里先生异常高兴,兴致勃勃地拉着管君同去调查。
在路旁的窑基,除了不少的碎片、窑具,发现了众多的画像碗爿,陈万里先生表示“可见此种画像碗,确为此处窑中特色出品。但是以何原因而制作是种碗件,这是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同时画像碗,向不为一般研究古瓷者所称道,即有之亦不过存疑而已。因为究竟是否龙泉出品,还不能断定,何况要确实指出窑基制作所在,那更无法证明了。此次我以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这样一个重要的发见,心中欢欣,不言可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陈万里先生感慨道:“由此我更可以确信所谓调查工作,应随时随地留意考察,看到什么东西,见到什么事情,尤应多多询问,否则珍贵的材料,会当着你的面,飞逸过去,这实在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因有别于道泰镇上所发现的窑基,陈万里先生还特意将此处窑基命名为道泰东窑。
与管君告别后,继续开车东行,约距道泰五里处,在公路旁边又发现一窑基。这里的制作虽然粗糙,但也有特殊发现:碗中凸起白线图案花纹。往常都以为这种碗是处州窑,想不到仍旧是道泰窑的一种,这也是不平凡的收获之一。此处地名蛤湖,即以蛤湖窑命名。
三十三公里处有一窑基,即之前提到的前赖窑,下车后采集的碎片“尚属优秀”,补正了第二次访古时所得前赖标本的简略。
一路前行,新的发现接踵而至。三十五公里处,又发现了一古代窑基,靠近溪边。此处地名大棋,即命名大棋窑,系在安仁口之东。此处所见物品,釉色次于道泰窑。自此续向东行约一公里,在车站旁边,又见有碎片及窑具,地名丁村,即命名丁村窑。陈万里先生还写到:“据闻南岸安仁山中,约有五里路的地方,就有一窑,或者那就是所传说的安福窑。同时有些人竟说安福窑,就是弟窑,不晓得有什么根据?我相信这不过是句揣想之辞罢了!”并据此总结说:“龙泉北乡现只安福及大溪南岸未尽调查,北岸出品情形,经过此次查勘以后,可以略知梗概。”
第三次是在民国29年7月27日。陈万里先生从丽水往龙泉途中,因为龙泉有警报,上午十时余到杨梅岭后在车站停车逾一小时,就树荫处阅读宋代辛弃疾的《南渡录》,无意中于路侧见有不少烧窑器托,询问店中伙计后得知附近山边碎片甚多,此处有窑基。就碎片观察,审定为明代制作。可惜行车时间不确定,不能细加搜索,仅拾碎片及窑具若干,姑且命名为杨梅岭窑。
陈万里先生在所著的《龙泉西南北三乡之古代窑基》一文“北乡”部分中,还逐一分析了道太境内发现的各处窑址产品之优劣,尤其对道泰东窑颇为推崇:“道泰窑作品,尚属优秀,确为明窑。道泰东窑则发见画像而兼有文字之碗片甚多。此种物品,向不悉其出处所在,即东西洋专著中,亦属人言人殊,未曾归入龙泉作品中也。此次忽然发见,数年存疑,一日解答,中心欢愉,不言可知。从此道泰东窑在龙泉青瓷史上,将占有一页之地位,殆无可疑矣。”并欣喜展望:“而我于发见之余,弥觉吾辈研究龙泉青瓷者,若有一分劳力,必有一分收获。可以深信,在此剑川山中,正蕴蓄无数宝藏,期待吾人之开发耳。兴念及此,为之感奋不已。”时至今日,龙泉青瓷的大量考古发掘成果,都印证了陈万里先生的独具慧眼和先见之明。1979年至1980年,为配合紧水滩电站工程建设,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故宫博物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历史博物馆、上海博物馆等单位联合组成紧水滩工程考古队,对大白岸、山头窑、源口、安福等地的窑址进行考古挖掘,所获颇丰。源口青瓷窑址是元代龙泉窑青瓷生产的一处重要窑场,面积约4000多平方米,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中发掘的龙窑长达97米,是全国最长的龙窑;出土于坑口村上严儿自然村的龙泉窑绝世精品——舟形砚滴,现存浙江省博物馆,系镇馆之宝。陈万里先生的预言已然成真。
(作者单位:浙江省龙泉市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