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4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同美国总统拜登会晤时指出：中美两国从接触、建交走到今天，历经50多年风风雨雨，有得也有失，有经验也有教训。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我们应该以史为鉴、面向未来。
中国抗日军民救助美军飞行员事件是历史教科书中生动的一课，而遂昌抗日民众救助美军飞行员事件是其中可圈可点的一个章节。
（一）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美国珍珠港，使美国太平洋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美对日宣战。为了打击日本的嚣张气焰，唤起民众的信心，美国总统罗斯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空袭日本首都东京。为此，美国军方精心策划了绝密的“空特一号计划”，即用海军最新、最大的大黄蜂号航母，搭载陆军最新而又大小适中的、经过改装的B－25轰炸机，在一支特遣舰队的护卫下，秘密行驶到接近日本、但又在日本陆基轰炸机作战半径和巡逻舰船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从大黄蜂号起飞轰炸日本，事后不返回大黄蜂号，而飞去中国的机场降落。大黄蜂号及其护卫舰队在轰炸机起飞后迅速撤离，以免遭受日军袭击。降落在中国的飞机，可编入在中缅印战区作战的第10航空队，支援中国抗战。
为保密起见，美国军方通知蒋介石，要求于1942年4月底前在中国浙江、广西、云南一带修建4到5个能供B－25轰炸机降落的机场跑道，但对具体计划丝毫未提。中方付出巨大财力、人力如期完成了修建（扩建）机场工作。仅扩建衢州机场就动用民工50万人。
1942年4月2日，大黄蜂号航空母舰载着16架经过改装的B—25型轰炸机驶离旧金山开始执行任务。按原定作战计划，轰炸机于4月18日下午在距离东京500海里处起飞，但4月18日凌晨，执行任务的美军发现了巡逻的日本渔船和舰艇，并监听到舰艇在发日文电报，因担心万一泄密会导致行动失败，机组提前到4月18日上午8：25在距离东京668海里处起飞。当天12时30分，美军在日本东京、横滨名古屋等大城市成功实施空袭。
（二）
在完成空袭任务后，按原定计划，美军轰炸机组将飞往衢州机场降落。但因飞机提前飞离航母飞行路程延长导致燃油耗尽，并且与衢州等地机场未能取得联系，率队的杜立特（又译为“杜立德”“杜立特尔”）中校下令各机在浙赣上空或沿海一带强行迫降或弃机跳伞。
16架轰炸机除8号机组中途迷航飞往苏联海参崴迫降外，其余15架均坠落在浙江、江西、安徽三省境内。其中，3号机（02270号）于4月18日夜10时许坠落在遂昌县柘德乡北洋村附近的大坞山麓（现属柘岱口乡），5名机组人员中，机械师兼机枪手利兰·法克特殉职于机舱内，其余4人成功跳伞——机长伯特·格雷降落在遂昌县洋溪乡岩坑大栋尾山上（现属西畈乡），投弹手阿登·琼斯降落在遂昌县[]岱乡坑西村附近的山上（现属柘岱口乡），副驾驶曼奇降落在江山县双溪口乡东积尾村附近的山上，领航员奥扎克降落在江山县张村乡左坑口村大见坑自然村附近的山上。
19日晨，遂昌当地民众发现险情，立刻展开营救：把遇难飞行员从机舱内拉出，开辟出平地搭建山棚安放尸体，轮流看守以防尸体被野兽撕咬；在路口设卡，以防飞机上的东西遗失；将所救的飞行员琼斯、格雷分别护送到柘德乡公所、洋溪乡公所，为飞行员提供食物、衣服。当日，王村口区署上定办事处将相关情况电告遂昌县政府和驻衢州的中国空军第十三航空总站。
和中国空军第十三航空总站取得联系，得知坠落飞机系轰炸东京的美军飞机后，遂昌民众的营救工作升级：先将获救的琼斯、格雷、曼奇集中到遂昌上定，安排遂昌王村口（距上定约20公里）的大学生程君甫赶到上定担任翻译，再由王村口区长柴路等人护送3名飞行员到衢州空军第十三航空总站（先乘轿再乘船）；购买上等棺木殓厝遇难飞行员，再将棺椁抬到黄沙腰，用木排运到周公口暂厝；派警备队检查、看管机上物品；派人寻找失踪的飞行员。
5月2日至12日，空军第十三航空总站派机械士姚琳等人到遂昌拆解坠落飞机，遂昌民众全力配合，王村口区署、[]岱乡造册转交机上物品。12日，姚琳等人离开遂昌，将拆卸的飞机部件、机上零散物品和遇难飞行员尸体利用木筏运往衢州，营救工作结束，历时近1个月。
营救期间，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浙江省防空司令部、空军第十三航空总站数次对营救工作作出指示。指示内容有“将飞机降落情形等详细报防空司令部，将机身伪装并派警卫保护，听候衢县空军总站拆运”“所有寻获机件文卷及零物列册运送衢县空军第十三总站并报本部备案，机件完善者应妥为保护，听候拆运；残余机体不堪利用者，应悉数焚毁，勿稍遗存”“已发现之飞行员即送至衢县空军总站，未发现者速饬各乡保一体找寻，切实护送”“死之飞行员即先礼埋葬”“受伤者速送当地医院”等。
当年12月，浙江省防空司令部令遂昌县政府上报营救友军出力人员名册，认为“所在地乡镇保甲人员均能设法营救妥为护送，殊堪嘉许”。
（三）
“杜立特空袭行动”虽然给日本造成的物质损失并不大，但极大鼓舞了美军的士气，对中国的抗战也起到了积极作用，比如，迫使日本为了防守本土，将在印度洋的舰队召回日本，从而使得战备物资得以较安全地由商船运抵印度后再输往中国。但是，这次行动也使日军看到了浙赣铁路及沿线军事设施的重要性，成为日军发动浙赣战役的导火索。
关于“杜立特空袭行动”和浙赣战役之间的因果关系，日本政府防卫厅研究所战史室著的《昭和十七、八年的支那派遣军》一书有明确记载：
“四月二十一日，大本营授意总司令部：‘中止第十三军的作战（十九号作战），准备浙江作战。’……大本营认为实行此项作战事关紧急，四月二十四日，派参谋本部第二课（作战）作战班对华作战负责人高山信武参谋携带浙江作战的方案赴总司令部，同派遣军调整作战计划……本作战之目的，主要在于击溃浙江省方面之敌，摧毁主要的航空基地，以粉碎敌人利用该方面袭击我本土的企图。”
“在四月二十四日的《畑日记》中有如下记载：“参谋本部高山中佐为研究浙江省敌飞行基地歼灭作战来宁，并带来颇为详细的方案……此次中央对此项作战之所以卖劲，是由于总长平时一向上奏天皇夸耀国土防卫万无一失，而如今却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不得不设法采取措施的缘故……”
“据去南京归来的木下参谋长和岛村参谋汇报，第十三军中止十九号作战，决定为破坏美国飞机利用中国机场而进行作战准备。”
“在四月二十七日（星期日，阴）的《阿南日记》中有如下记载：‘总司令部宫野参谋来部，下达密令：第十三军停止十九号作战，根据大本营命令进行占领浙江各机场的「せ」号作战。第十一军从南昌方面向抚州、东乡方面前进，进行威胁第三战区后方的作战。这一切都在本军意料之中。但总司令部由于美军的小规模空袭而进行浙江作战，却使为了今秋对重庆作战而必要的大规模攻势无法发动，这不能不说是令人遗憾的。’”
……
（四）
日军的浙江作战（在作战过程中，日军将作战地区由浙江省扩大到浙赣地区，作战名称改为“浙赣作战”，掠夺浙赣地区的矿石资源和浙赣线的铁路资材也成为作战的主要目的）给浙赣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昭和十七、八年的支那派遣军》一书记载：七日晨衢州城完全攻克……攻克后，位于该地附近的各兵团对周围一带进行了扫荡。
《中国共产党浙江历史》第一卷（1921—1949）记载：日军占领衢州、丽水后，对衢州机场、丽水机场实施彻底的破坏。日军驱使被俘中国士兵和百姓7000余人在皮鞭、刺刀下劳作，他们饥不得食，病不得休，稍有疏忽即被杀死，机场内外血流遍地。日军同时实施了对浙赣铁路的破坏，在玉山以东开始拆除浙赣铁路，一直拆到兰溪，并把拆下的铁轨、枕木运到沈阳制造武器。为了掠夺占领区武义、东阳、诸暨、新昌等地的碘石矿，日军在这些地方建立了专门的机构，驱使中国劳工采掘，仅武义一地的矿工被枪杀或饿病死的就达2000人。松阳沦陷后，仅20多天被杀害的平民就达1500余人。金华沦陷后，日军还在城内设立“慰安所”，强迫青年妇女供日军淫乐。日军还在金华的汤溪、建德的新安江边、兰溪等地施放毒气，致使大量中国军人中毒或死亡。浙赣战役前后，日军还在浙江城乡使用细菌武器。1942年9月21日，日军在义乌县崇山村投下鼠疫毒菌，不到3个月，全村发病391人，死亡386人，有19户家庭灭绝。
《遂昌县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纪实》记载：1942年7月底至8月中旬，日军2次较大规模和多次零星从地面入侵遂昌县境，涉及13个乡镇、108个村庄，沦陷县境35%。遂昌县档案馆《遂昌县民国1-36年人口统计表》显示，1941年，遂昌县有138699人，1943年下降为131770人。濂竹乡横坑村潘三丁、潘远绍、潘李民、潘凤鸣四位亲历者回忆：1942年农历七月初二，日军烧毁该村房屋114间，砸毁20间。不久，村里很多人染上了一种发热、头疼、口干、起病急、来势凶的疫病，不到半年时间全村死亡96人，有17户全家死亡。炭疽疫病是日军入侵遂昌后，遂昌爆发的又一疫病，凡日军入侵过的村庄几乎都有发病，而且各村发病比例极高。在社会调查中，知情老人尚能回忆起患此疫病者住址、姓名的就有162人，其中至死未愈者94人。妙高街道二都街村的叶阿庭直到晚年还在忍受炭疽疫病带来的巨大痛苦。
以上所述，仅是浙赣人民因浙赣战役所受灾难的缩影。对于中国人民因救助美军飞行员所遭受的苦难，美国飞虎队的陈纳德将军有清醒的认识。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为了进行报复，日军从沿海向内陆推进了200英里，扫荡了20000平方英里的中国占领区；机场彻底被毁；成百的村庄，只要有一点被怀疑是营救过我们飞行员的，都遭洗劫；靠近机场的城镇均被夷为平地……3个月内，25万中国军人和平民惨遭屠杀。”
（五）
含遂昌抗日民众在内的中国抗日军民救助美军飞行员的义举在世界反法西斯阵营内赢得了广泛赞誉，也成为中美两国友谊的桥梁。
1984年4月，美国总统里根访华期间，在复旦大学演讲时，例举此事，称颂这是美中友好的象征。
1990年9月，经外交部批准，由浙江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邀请，“杜立特飞虎队”中国考察团一行6人到浙江省临安、遂昌、三门和安徽歙县考察相关遗址，与营救人员见面座谈。考察组向遂昌县政府外事办公室等单位赠送了由44名机组幸存人员签名的写有中文“多谢”二字的纪念匾，并将当地群众保存的部分飞机残骸带回美国。
1992年4月，应美国杜利特轰炸机队协会执委会的邀请，浙江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组织七人代表团赴美参加了纪念杜立特空袭50周年活动。当年参与营救的遂昌县西畈乡刘家村农民刘芳桥是代表团成员之一。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切尔在五角大楼接见他们并表达深切的谢意，时任美国总统布什派特别助理帕尔会见并向营救人员致以亲切的问候，明尼苏达州向5位参与营救的中国老人颁发了荣誉公民证书。期间，美联社、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NN有线广播电视网、《华盛顿邮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农民日报》《浙江日报》等媒体都作了正面报道。
2002年10月，国家主席江泽民访美，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美国主办了《历史的记忆》展览，中国军民营救迫降的美军杜立特中队飞行员的事迹被更多的美国人知晓。
2009年1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首次访华，在演讲时说：“美国人永远不会忘记，在‘二战’期间，美国飞行员在中国上空坠落后，当地人民对他们的款待，中国公民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罩着他们。”
2018年9月，遂昌建成1942遂昌民众营救美军飞行员纪念馆，美军飞行员后代杰夫·撒切尔致函感激遂昌人民以这样的方式缅怀父辈。次月，美国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2017年11月10日，美国成立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时机组成员仅1人在世，至2019年4月9日，80名机组成员均离世）23名成员到衢州参加杜立特行动纪念馆的开馆仪式。
可以说，在过去的80多年时间里，杜立特机组幸存成员和他们的子女、参与营救的中国民众成了民间大使，共同推动了中美两国人民的了解和互信。
中美关系对中美两国和世界都具有重大意义，在中美关系较为紧张的当下，在亚运会举办之年，重温这段历史，或可扩大知华友华民意基础，以民相亲推动国之外交，故整理此文以记之。
（作者单位：遂昌县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主要参考资料：
1.遂昌县国民政府：“柘德乡北洋盟机降落抢救”档案，1942年至1944年，藏遂昌县档案馆。
2.遂昌县人民政府：“美国‘杜立特飞虎队’90—中国民间考察团到遂考察”档案，1990年，藏遂昌县档案馆。
3.遂昌县人民政府：“刘芳桥访美”档案，1992年，藏遂昌县档案馆。
4.日本政府防卫厅研究所战史室著，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贾玉芹译：《昭和十七、八年的支那派遣军》，中华书局，1984年1月版。
5.徐青、姜燕平：《历史的记忆——档案讲述江山民众营救杜立特行动飞行员事迹》，《浙江档案》2016年第7期。
6.中共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浙江历史》第一卷（1921—1949），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6月版。
7.遂昌县史志办公室：《遂昌县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纪实》，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9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