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1893-1936),号亦琴,青田县鹤城街道后街人,世居青田县贵岙乡上贵村;近现代中国美术界先驱者之一,现代著名美术家;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中央大学(南京)艺术系教授。商务印书馆曾出版其作品集——《张弦素描集》。存世画作有《仕女图》《英雄与美人》等。
一、张弦家世及遗存
张弦的父亲在贵岙一带山区从事货郎担,肩挑日常生活用品,整日奔波在山岭之间。张弦启蒙时,全家从贵岙搬至县城,后进私塾。不幸的是,迁居县城不久,张弦的父亲因劳累过多,英年早逝。那年,张弦的大哥张茂山17岁,二哥张勉仁9岁,张弦才5岁。不久,母亲因悲伤过度亦病故。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张弦的大哥、大嫂勇敢地挑起张家重担,负责抚养张勉仁和张弦长大成人。
张弦在青田居住过三处房子。第一处祖居老屋是张弦与其两个兄长出生的地方。坐落在贵岙乡上贵村一个竹林茂密、空气清新、鸟雀常鸣的向阳高处,为一座两层高五开间的廊杆屋。第二处是张弦和大哥、二哥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在青田县城西门山脚(旧时叫赵山),在今鹤城街道后街万松巷26号,为一座五间正屋,还有厢房、中堂的大宅,是张弦大哥与杨家亲戚合盖的房屋。童年时候的张弦与两个哥哥都生活在那里。张家住西首,楼上楼下都有房间,加上厢房共有六个房间,房间的窗户都是木窗,不过楼上的是横推的,而楼下的却是竖移的,每扇窗户的上首都有雕花格子,极为精致,是为通风排气而设计的。房屋在长长的廊檐下,还有一条长长的廊檐遮盖的通道。傍墙生长的是一棵高大的柚子树,树影婆娑,每年开着白色的花朵,花香浓郁。夏天的夜晚,后门道坦台阶下或墙隙中,时有蟋蟀鼓翅鸣叫,但行人一过,却都噤声了。过一小阵子,鸣叫声又起,且越来越响亮。张弦总是喜欢这样的场景,朝后门轻轻移步过去,侧身静静地听着。张弦就在这里度过快乐的童年:冬天太阳一上山,就能承照暖洋洋的阳光,而夏天也能吹到凉爽的风。课余时间喂蚂蚁、捉萤火虫、斗蟋蟀、擂铜板、滚铁环也是童年张弦最爱玩的事儿。张弦家西头墙面有多扇平墙直窗,屋有四间房,楼上楼下各两间。张弦的书房就在楼上面街依巷的一间,而靠后的一间是他的居室。这书房内,是他和朋友经常聚集谈论理想的地方,尽兴吟诵唐诗宋词之声,总会从这个房间里传出。后来,大哥特为两个弟弟娶妻生子建造了新房子,是张弦在青田的第三处住宅,就是青田后街的张弦故居,是三层砖木结构的中西合璧的民居。
张弦幼年是不幸的,但所幸有一位好大哥,扶持他成长,供他深造,成为中国美术界的一代名家,也从侧面反映了张家兄友弟恭的良好家风。
二、张弦生平事略
张弦虽然自幼失去双亲,但得到大哥大嫂的扶持,先后入处州师范学堂、南京大学深造。1921年3月,就读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24年自费到法国留学,在巴黎美术学院学习西方美术。这时候,周恩来也在法国勤工俭学,张弦与之有过一点交往。张弦是自费生,没有权贵子弟的骄奢,他整天闭门画画,作品在世界油画素描比赛活动中获金奖。法国大画家爱奈士罗伦非常赏识张弦,称其为“第一高才生”,毕业后,被校方留下任教。1928年,张弦回国到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任油画教授、艺苑研究所指导。1929年,由刘海粟资助,再度赴法进修西洋画,就学罗辛门下。1931年学成归国后,曾受蔡元培之聘先后任教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和中央大学(南京)艺术系教授。
张弦在美术教学过程中,调动中国传统美术和民间美术的资源,试图寻求油画的创新。他像科学家一样,在画室里调试色彩,进行试验,进而取得了当时中国油画创作的突破。因此,有人说“在国内现有的西画画家中,张弦可以说是稀有的一个”。
20世纪30年代初期,张弦与倪贻德(后任中国美术协会副主席)等人发起成立“决澜社”,表示“厌恶一切旧的形式,旧的色彩”,“要用新的观念技法表现新时代的精神”。张弦既接受西欧印象派、野兽派的绘画理论和技法,又重视对中国传统绘画精髓的继承。在介绍西方美术、联络进步画家、扩大油画的影响等方面做出大量的工作。
1936年,经何香凝推荐,张弦准备到北平作颐和园宫图,这是蒋介石、汪精卫安排的,拟定半月薪金二千银元。学校暑假在即,张弦先回青田度假。8月14日,张弦在鹤城埠头瓯江洗浴时,发现儿子不在身边,突起幻觉,导致精神失常,肝病复发,在温州白累德医院逝世,时年43岁。彼时,家属的哭嚎声震彻天地,披褐守灵,惨绝人寰。而后安葬于丹山门外的一个向阳山丘。
噩耗传到上海,全校师生扼腕痛惜,9月15日,在上海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张弦不幸英年早逝,诸多社会名流前来悼念,并纷纷题赠挽联挽词,深表哀悼。蔡元培亲撰“潜宫永翳”、于右任撰“绝艺留寰宇,哀歌杂薤蒿”挽词。1936年10月15日,傅雷在上海《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我们已失去凭藉》。
三、傅雷笔下的张弦艺术
傅雷(1908-1966),是现代著名的中国翻译家、作家、教育家、美术评论家,也是张弦的莫逆之交。
傅雷的文字如沉潜岩石底部的水,清澈、寒冷、纯粹、真挚,没有淡定的心境、深远的目光何能为之。关于张弦的画,傅雷有一段深入骨髓的描写,这段描写,是中国画评中的绝唱:“关于他(张弦)的作品,我仅能依我个人的观感抒示一二,不敢妄肆评议。我觉得他的作品唯一的特征正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同,‘深沉、含蓄而无丝毫牵强猥俗’。他能以简单轻快的方法表现细腻深厚的情绪,超越的感受力与表现力使他的作品含有极强的永久性。在技术方面他已将东西美学的特征体味融合,兼施并治;在他的画面上,我们同时看到东方的含蓄淳厚的线条美和西方的准确的写实美,而其情愫并不因顾求技术上的完整有所遗漏,在那些完美的结构中所蕴藏着的,正是他特有的深沉潜蛰的沉默。那沉默在画幅上常像荒漠中仅有的一朵花,有似钢琴诗人肖邦的忧郁孤洁的情调(风景画),有时又在明快的章法中暗示着无涯的凄凉(人体画),像莫扎特把淡寞的哀感隐藏在畅朗的快适外形中一般。节制、精练的手腕使他从不肯有丝毫夸张的表现。但在目前奔腾喧扰的艺坛中,他将以最大的沉默驱散那些纷黯的云翳,建造起两片地域与两个时代间光明的桥梁,可惜他在那桥梁尚未完工的时候却已撒手!”
四、莫逆至交的缅怀
关于张弦的人品师品,傅雷给予极高而又公允评价:“他的生活与常人并没有分别,不过比常人更纯朴而淡泊,那是拥有孤洁不移的道德力和坚而不骄的自信力的人,始能具备的恬静与淡泊,在那副沉静的面目上,很难使人拾到明锐的启示,无论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都曾经持取矜持性的不可测的沉默,既没有狂号和叹息,更找不到愤怒和乞怜,一切情绪都好似已与真理交感溶化,移入心的内层。光明奋勉的私生活,对于艺术忠诚不变的心志,使他充分具有一个艺人所应有的可敬的严正坦率。既不傲气凌人,也不拘泥于委琐的细节。他不求人知,更不嫉人之知;对自己的作品虚心不苟,评判他人的作品时,眼光又高远而毫无偏倚;几年来,用他强锐的感受力,正确的眼光和谆谆不倦的态度,指引了无数的迷途的后进者。他不但是一个寻常的好教授,并且是个以身作则的良师。”从傅雷对张弦的评语中,可以想象傅雷对这位知己的极度认可和无尽怀念。
为纪念张弦,傅雷和刘抗等人策划的张弦遗作展于1936年10月14日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楼开幕,蔡元培、刘海粟、潘玉良、刘抗、王济远,还有上海市商会主席王晓籁,以及张弦的学生、友朋等二百余人参加了开幕式。次日,《申报》报道了张弦遗作展。在遗作展上,蔡元培发表演说,称赞张弦艺术高超,可惜天不永年,并呼吁爱好艺术的同志勇于购藏张之遗作,一则可永资纪念,一则也因为张身后萧条,可为寡妻孤雏筹措资金。当时身为美专学生的王琦花了十五元大洋购得了一幅张弦的上色素描,这幅作品在数十年以后,捐赠给了中国美术馆。
张弦遗作展结束了,傅雷的工作并没有停止,他依旧为张弦的后事奔忙,写怀念的文章,推介他的画作。1936年11月21日,傅雷与刘抗、邦干、瑶章的手札中强调“张弦的画款须得早早收集”。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六日,傅雷与刘抗的手札再次提到张弦,“张弦的气死,越想越应该,像他那样刚烈的人怎能不气呢”“张弦的死对我精神上的打击,就是这个缘故。从前苏子由给他的老兄苏东坡的诗中有两句,我一向记得很清楚,叫作: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缘……”“倘张弦尚在,我恐尚不能尽窥你的肺腑,言之尤潸然欲涕!”
时隔25年,也就是1961年,傅雷与远在新加坡的刘抗再度建立起了联系,这年的7月31日,傅雷与刘抗的手札,又一次深情地提到张弦:“生平自告奋勇代朋友办过几个展览,一个是与你们几位同办的张弦遗作展览会;其余两个,一是(1943年)黄宾虹的八秩纪念画展,为他生平独一无二的‘个展’,完全是由我怂恿他,且是一手代办的。一是(1947)庞薰莱的画展。”
(作者单位:丽水市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