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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被遗忘的“丝路”起点
日期:2018-05-15 17:09    来源:丽水史志   作者:鲁晓敏 浏览量:

  蓬莱、连云港、扬州、南京、宁波、舟山、温州、福州、泉州、广州……这一连串的港口由北至南密密麻麻地矗立在海岸线上,牵挽着太平洋的浪涛。自古以来,它们都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始发站。而距离温州港300多里外的松阳县,它藏身于浙西南崇山峻岭之间,却被人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这里有着什么样的机缘巧合?究竟隐藏着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松阴溪,为山城松阳开辟了出海口

  在松阳县城西屏镇白龙圳路,矗立着一座始建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的下天妃宫,石质大门上镌刻着一副楹联:沧海汪洋同摺水,舳舻恬静并袍山。此联意在祈求天妃娘娘佑护从事水上运输的船帮和商帮能够一帆风顺、财运亨通。

  对联工整,气势宏大,透过水波一样飘荡的字迹,仿佛眼底涌来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汹涌的波涛折叠奔腾而来。此联告诉我们,早在数百年前,已有不少在松的商帮或是松阳本地商人走出内陆,走向蔚蓝色的大洋深处。

  历史上,松阳县城还有一座香火旺盛的上天妃宫,这两座天妃宫无论是占地面积、建筑规模还是奢华程度都占据县域庙宇之冠。两座同一时代建造的天妃宫,一北一南,遥遥相对,西屏呈现出一城双庙的壮观景象。天妃宫即妈祖庙,妈祖信仰曾经在松阳盛极一时,过去,每逢农历三月廿三日,两座天妃后宫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恭恭敬敬地纪念妈祖诞辰。

  妈祖是海洋文化最重要的民间信仰,地处浙西南崇山峻岭之间的松阳县,为何会与妈祖文化扯上关系的呢?

  这要从流经下天妃宫前的松阴溪说起。松阴溪,古名松川,又名松溪、松阳溪,源于遂昌垵口乡,从界首村流入松阳,从堰头村汇入瓯江,它是瓯江上游最长的支流,全长约109.4公里。当它进入松阳时,松阴溪挣脱了群山的束缚,河床展开,最宽处达300余米,流淌出了一条宽阔的航运河道。三国时期,松阳至永宁(永嘉县瓯北镇)已经通航,这是瓯江流域最早开辟的水运干线。到了唐代,受江西、福建以及省内三衢、婺州等地的商业辐射,松阴溪成为浙西南重要的水陆商道。明成化年间,仅从松阳转运到温州乐清广丰仓的大米就达7150石。在航运最发达的清中期至民国初期,松阳一地拥有千艘帆船,数量冠绝瓯江沿岸各县。

  这一切,源自松阳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翻开地图,我们不难发现,松阳地处浙江两大流域——瓯江和钱塘江交界的水上门户:两大流域在地理上最接近的地点是松阳界首和龙游溪口,两者之间直线距离不足50公里。明天启六年(1626),明代著名的刻书家唐锦池在《士商用书》中记录了一条从处州到衢州的陆路:遂昌县城~大马埠村-官溪村-北界村-灵山。这条陆路基本上沿着一条叫“官溪”的溪流进入龙游县。来自瓯江的货船在松阳界首村靠岸,通过人力运输到达遂昌,再沿着官溪两岸的驿道抵达龙游溪口,再经水运可达钱塘江沿岸的各个集镇码头。历史上,这条交通要道输出瓯江流域大量的矿产、瓷器、烟叶、茶叶、靛青等物资,也转运了大批来自钱塘江流域出产的粮食、布匹、药材等货物,形成了一条沟通两大流域的经济走廊。

  一张绘制于1877年的《温州府城图》更加全面地标注出了瓯江通航线路——西通西溪、青田县、处州府东北、兰溪、杭州、省西江山、浦城。虽然没有标注松阳,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条水道就是沿着“瓯江——松阴溪——钱塘江水系”抵达杭州、浙西江山县、福建浦城。其实,古时候这里还存在一条通往江西的路线,从松阳到达龙游再到江西玉山县,由此进入信江,通往长江流域。以松阳为枢纽,钱塘江流域、信江流域和瓯江流域的贸易网逐渐铺开,松阴溪将内陆与海洋顺畅地扭结在一起,牵挽起浙东、浙西南的山海大观,构画出一幅绮丽而磅礴的山水画卷。

  作为那个黄金时代的佐证,在县城西屏镇的南门,曾坐拥着四座水运码头,按照船帮的名称分别称为“松阳码头”“温州码头”“青田码头”“沙埠码头”,四座码头上每天挤挤挨挨地泊满了帆船,樯橹形成了一道绵延的堤坝。这些帆船将产自松阳的粮食、茶叶、药材、竹木、柴炭、桐油、油茶、烟叶等货物运到温州,再将温州的食盐、海货、水产以及来自日本、欧洲的各种南货和洋货转运至松阳。

  家住松阳县城白龙圳路43号96岁的苏木用老人,年过耄耋,身手矫健,思维清晰,着实让人称奇。苏木用祖上是青田人,苏木用从小跟着父亲撑船,逐渐成为松阴溪上声名响亮的船老大,1959年成立松阳航运站,他担任第一任站长。一提起水上生活,他就有种难以掩饰的激动,很快打开了话匣子:“从西屏到温州,丰水期的时候,一早出发,晚上即可以抵达。枯水期的时候,需两天时间从温州到西屏逆水行舟,则需要七天时间。一路激流险滩,暗礁密布,有时遇到台风等恶劣天气时时会有生命危险,不少船工就死在这条水路上。”

  苏木用及他的祖辈驾驶的是木制的舴艋帆船,中间大,两头尖,上盖箬篷,船头立桅杆,杆上挂白帆,顺风则以风为动力扬帆前行,水浅时用竹篙撑船,水深时用船桨划船。在水流湍急的瓯江上,充满了劫难与变数,每一次航行都充满了风险与挑战。这种恶劣的水上环境养就了船工们特有的锐猛刚劲、坚韧尚气之风。我们可以想象年轻时候的苏木用,娴熟地驾驶着蚱蜢舟在风口浪尖上穿梭疾行,如同一个优秀的骑手驾驭着一匹奔腾的野马,是何等惊心动魄!

  苏木用说,每次货船远航前,商贩、船老大、船工都会到天妃宫拜娘娘,求娘娘保佑人货平安。在科学并不发达的古代,我们有足够理由想象那些商贩、船老大、船工在潜意识中深埋着对水的恐惧和对自然的敬畏。他们设香案,摆祭品,三叩九拜,拈香祷告,以精神的信仰来抵御来自于瓯江水道上不可预知的挑战,以精神的力量来排遣内心的巨大压力,以虔诚的寄托扫清心理上的阴霾。一些老船工至今还保持着一些禁忌,比如吃鱼的时候不能翻身,不能翻过来搁碗,甚至不说翻字。

  一条300多里的繁忙水道打开了通往大海的通途,让松阳摆脱了内陆县的身份,这仅仅是开端。事实上,像苏木用这样驾驶蚱蜢舟的船工,只是瓯江流域的第一棒接力手。到了清中期以后,来自松阳的货物经舴艋帆船运送到温州,再转装海船,一道道接力,从温州转运到福建或广州,或者直接出海运往各国。苏木用的祖辈们通过这条水道逆流而上,将来自异域舶来品带回松阳——早在清咸丰年间,县城太平坊已经有了专卖洋货的店铺;同治到光绪年间,火柴、煤油、窗玻璃等洋货逐渐走向农村,乡绅家中摆放自鸣钟、镜子等洋货已经成为时髦;1897年,耶稣教会在西屏创办了博爱医院,西医传入松阳;1905年,山下阳人张礼由从日本带回了照相机;此后,界首人刘德怀从日本带回了自行车、留声机和缝纫机...... 随着通商开放,外国商人、传教士沿松阴溪而上,深入到了松阳。工业革命对大山深处的松阳民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出洋留学、兴办学堂、创办女校、移风易俗,社会风气日开。西风东渐后,善于吐故纳新的松阳人在县城、古市甚至许多偏远的山区纷纷建起了中西合璧的民居和教堂。

  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松阴溪,将松阳和世界紧密衔接起来。一声嘹亮的吆喝在松阴溪上响起,随着船工奋力地将竹篙插向水底,松阴溪上的水波层层荡漾开去,涌向瓯江口,涌向太平洋。在船工深邃的眸子里,水色越来越深,由清变绿,由绿变蓝……

  松阳烟叶,续写瓯江外贸辉煌史

  宋元时期,龙泉青瓷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最主要的输出物品。遥望当时,瓯江上游窑牌林立,烟火相望,江上运瓷船只往来如织……一船船满载青瓷的船只从瓯江上游扬帆起航,到达温州港,转装海船,到达亚非欧各国。今天,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奥斯曼帝国皇宫收藏有1350余件龙泉青瓷,大都是元代和明早期的产品,见证了古代“一带一路”龙泉瓷器出口的辉煌历史。

  著名历史学家、地理学家陈桥驿教授有过这样的评述:“从中国东南沿海各港口起,循海道一直到印度洋沿岸的波斯湾、阿拉伯海、红海和东非沿岸,都有龙泉青瓷的踪迹,这条漫长的陶瓷之路,实际上就是中国陶瓷特别是龙泉青瓷所开拓出来的。”

  龙泉青瓷都产自龙泉吗?事实上,当下已发现的500多口龙泉窑系的古窑址,的确大部分地处龙泉,但也有部分散落在龙泉周边各县境内。在松阴溪沿岸的界首、择子山、小石等地还残存着为数众多的古窑址和碎瓷堆积层,它们这些窑口大部分烧造青瓷,与龙泉青瓷烧造工艺一致,因此也属于龙泉青瓷。更重要的是,龙泉县于唐乾元二年(759)析自松阳县龙泉乡和遂昌县部分地置龙泉县,两地有着割舍不清的文化渊源。那么,松阳究竟有多少座龙泉窑古窑址?谁也无法准确计数,它们如同一条条潜伏在松阴溪边的苍龙,在涛声中沉沉地酣睡着。1983年,西屏镇出土了一件南宋凤耳瓶,造型简洁洗练,线条流畅舒缓,它虽在地下埋了近千年仍然釉色鲜亮,碧青如玉,宛如一江流动的春水,透着优雅、华丽、温润的气质。这件堪称国宝级的龙泉青瓷究竟是从龙泉转运而来,还是产自松阴溪边这些古老的窑口之中?这个谜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揭晓。

  元人汪大渊所著《岛夷志略》中记载了当时南洋贸易物资中有“处州瓷”“处瓷”“青处瓷”等,他所指的青瓷包括处州辖区内各县市所烧造的青瓷。毋庸置疑,在漂洋过海这些瓷器中,一定会有部分产自松阳,松阴溪成为这条以青瓷为主要运输物件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起始点之一。松阳早在唐宋时期就已在“海上丝绸之路”上崭露头角。

  明代大部分时间笼罩在海禁的铁幕之下,海外贸易几乎禁绝,瓯江连接世界的纽带被骤然剪断,导致龙泉瓷器的出口一落千丈,最终走向凋蔽。随着“三藩之乱”的平定、海禁政策的松弛以及“康乾盛世”的到来,大批福建人进入了瓯江流域经商或定居,瓯江对外贸易迎来了复苏。烟叶种植技术随着福建省安溪、永定移民传入松阳,技术不断改良,得到了发扬光大,称为“松阳晒红烟”。康熙末年,松阳烟叶种植和对外贸易已经初具规模。西屏、古市都有“烟行弄”,烟农将所产烟叶汇集于此交易,早期的烟叶市场已见雏形。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廷颁发禁令,瓯江再次关上了对外贸易的大门,烟商为谋生计,被迫铤而走险,烟叶走私屡禁不绝。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海禁壁垒被打破,瓯江流域贸易开始臻臻日上,咸丰年间,松阳烟叶已经远销南洋一带。到了1877年,清朝在温州设立了欧海关,这是一个分水岭,瓯江航运也重现了宋元时代的辉煌。

  松阳地图的形状如同一张叶子,松阴溪如同一根叶径,此时,这张来自陆地的叶子通过瓯江、松阴溪源源不断地汲取了海洋的养分,逐渐舒展开来,变得葱茏苍翠,变得活力四射。

  十九世纪是一个糟透的时代,朝廷腐败,列强入侵,太平天国战乱,一系列的变故将江南经济推向了深渊,中国遭逢千古未有之变局。松阳虽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但是烟叶种植贸易并没有萎缩,反而大幅增长。松阳烟叶分内销和外销两种,国内市场为制造烟丝之用,国外市场用之于鼻烟嚼烟及制造卷烟。当时松阳约六分之一人口种植烟叶,加上围绕烟叶贸易和农副产品贸易的人口更是不可计数。种烟、晒烟、制烟等多项技术领先国内水平。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松阳经济迎来了一次大飞跃的机会。每至秋季,上海、杭州等地的烟商接踵而至,一大捆一大捆分了等级的晒红烟从县城南门码头和古市码头一船船经温州出口至南洋。此外,茶叶、蚕茧、土纸、桐油等大宗物品也被作为商品收购,销往苏门答腊(今印度尼西亚)、槟城(今马来西亚)、新加坡及日本。

  清咸丰年以后,松阳烟行、烟店如雨后春笋般地林立,本地人开设的如罗萃泰、徐裕昌、同兴和、金达三、恒兴等烟行,外地烟商开行设的如郭隆兴烟行、临天栈烟行、临海同泰烟店、泰裕昌烟店、天台陆财利烟店、临海泰隆商号、广州匡记烟家、大兴行等,日本的“三井烟行”,时人称“洋行”。开张于清咸丰年间的“罗萃泰烟行”是松阳县内颇负盛名的烟行,1915年,“罗萃泰烟行”将精心培育的烟叶选送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参展,荣获奖章一枚,这次史无前例的获奖让松阳烟叶声名远播到大洋彼岸。

  松阳本地“兼事烟商,家业渐振”者,因参与烟叶贸易而“称富乡里”者比比皆是。有的烟行在初创时资本不足五万,七八年后即发展到数十万元巨资,终因开烟行而成富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烟商是望松黄氏家族,经过黄中和、黄绍桂和黄秋光祖孙三代的苦心经营,成为浙西南著名的烟商世家,他们斥巨资建起了占地一万多平方米的黄家大院,构造繁缛,精雕细镂,极尽奢华,堪称瓯江流域第一豪宅。黄家不忘自己的身份,在成千上万件的精美的木雕中居隐然藏着一个翘脚抽烟的老汉,这个精明的烟商是不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广告呢?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那么,这座庞大的建筑中很多与大海或者是水相连的地方,就让你不得不慨叹主人超凡的想象力——大院三合土夯制的地面拌入了大量的海盐,随之而来的效果梅雨天时防潮,冬天却能保暖。走在斑驳的地面上,我似乎能够闻到来自大海的腥咸气息;环绕“集成堂”天井的回廊设计成船篷顶,让人如同置身于航船之中,似乎听到了波涛阵阵……这些细节有意无意提醒着我——这座大院的主人,他们的烟草生意与海洋息息相关。

  黄家的暴富只是松阳烟业荣盛的缩影。全盛时期的松阳烟叶或许用数据说话最具有信服力:光绪三十二年(1906),松阳烟叶出口22147担,价值达24.3万余海关两(《松阳烟草志》),约为25.5万两白银。而到了宣统三年(1911),松阳烟叶有122000担直接或经厦门销往台湾(《瓯海关十年报告:1902—1911年》)。

  清末的一两银子相当于今天的多少人民币呢?如果以通行的米价折算,现在1斤普通大米大致在2元到3元人民币之间,那么,清末的一两银子大致值现在的300元人民币左右。清末大米的种植成本、运输成本远高于今天,产出量远低于今天,况且当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要远大于今天。可以这么说,一两白银在清末时大约值今日300—500元人民币。1911年,仅销往台湾的松阳烟叶就值今天4亿元—6亿人民币!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咋舌的数字!

  温州瓯海关开关以来,我们从有限的记载中可以查阅,从瓯海关出口的最大宗的货物是茶叶,主要来自哪几个县?准确的外销目的地是哪里?这些并无详尽记载。与茶叶外销的语焉不详相反,松阳烟叶的外销数量、价值则有确凿记载,最远的销售地为马来半岛南端的新加坡。一个叫叶长昶的松阳烟商,足迹曾远涉南洋一带,作为一生之中最值得夸耀的荣光,他将这段踏平万里海波的行迹刻写在墓志铭上。叶长昶的传奇故事我们已经无处可寻,但正是有了这些“海上丝路”的民间英雄,经过纵横捭阖,才将远在内陆的松阳与世界紧紧地扭结在了一起。新加坡远非极限,松阳烟叶日后远涉重洋,到达了科威特、埃及、马里、德国、美国、古巴等国家。

  站在今天的角度,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瓯江流域经济发展和重心转移的趋势,龙泉青瓷没落后,地域优势和烟叶贸易使得松阳经济蓬勃发展,瓯江上游经济重心由龙泉转移至松阳。瓯江上游的商贸主航道转向了松阴溪之后,松阳迎来了海洋时代。从松阳到温州,温州到日本,温州到福建到东南亚,建立起一条飘荡着烟草香味的“海上丝绸之路”。

  西屏古城,留下了发达的商业遗迹

  松阴溪翻滚的浪花一把将松阳推向了广袤的海洋,既有大陆文明的哺育,又有海域文明的滋养,使得松阳变得营养均衡,如同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四肢发达而别具慧眼。松阳村镇在商业贸易的带动下稳步发展,松阳一跃成为瓯江流域经济最发达的县域之一。

  不过,以烟叶为代表的商业贸易只是松阳经济繁荣的原因之一。松古盆地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水资源充足,优越的自然条件造就了瓯江流域发达的农耕文明,在明清时期臻于高峰,“松阳熟、处州足”已成为传颂已久的民谣。除了传统的水稻耕作之外,清中期以后的松阳是一个由经济植物、农副产品和商业主导的农耕文明加商业文明的时代。富裕之后,松阳人的生活逐渐走向物质精致化,士绅、商人们建造了许多华堂大屋。即使到了今天,上千座精雕刻镂的私宅依旧散落在上百座古村中。

  有一个比喻,把处州府比喻成一件衣服,那么松阳是这件衣服的口袋,似乎这个区域的财富大都藏于松阳。但是,随着公路运输的发展,松阴溪于1985年断航,这条活跃了千年的黄金水道陷入了一片沉寂,界首、赤岸、古市、西屏、雅溪口、南州、象溪、靖居口等商业性的集镇村落彻底告别了作为水运码头的历史身份,重重叠叠的潮水退却了,它们成了一艘艘停靠在历史长河边的航船。盛极必衰,即合理,也是必然。1986年,松阳被定为全国七大晒烟出口基地之一。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松阳烟叶步入萧条,这张代表松阳的金名片被茶叶取代,也是符合历史的大势。但是,我们沿着松阴溪进入曾经的商埠西屏镇,依旧可以重拾过往的记忆。

  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西屏镇,是一座由松阴溪船帮托举出来的商埠。西屏虽然不及温州、丽水壮丽,但也是当时瓯江上最重要的的港口之一,作为一处商贸中心和物流集散地,盐、粮食、茶叶、烟叶、布匹、瓷器、铁器等物资在这里交易了千年,为西屏镇积累下了浓郁的商贾文化。尚存的打铁铺、草药店、南货店、刻碑店、裁缝店、制枰店、理发店、旅舍以及染坊、布行、烟行、当铺等遗址见证了那段繁盛的历史。如果把“海上丝绸之路”看作是中国连接世界的纽带,那么温州一定是这条纽带上重要的桥头堡之一,西屏则成为温州港的重要支点。

  西屏古建筑之繁密、规模之恢弘、老街的长度在浙江省都极其罕见。随着商业的逐步繁荣,城市建设也随之跟进,规划了四纵一横的水系,拓展了丁字街,宅第、商铺、会馆、宗祠、社亭、骑楼、牌坊、塔、庙、城门、祭坛、堰渠、廊桥、石桥、码头等建筑种类繁多,建筑模式丰富,时间跨度上非常大,从北宋到元明清民国都有,松阳县城不管是面积、繁华程度都大大超越了处州其他县域,成为浙江省最具代表性的古县城。

  清乾隆年间以来,周边各省及省内各府商贩涌入松阳经商。他们以籍贯或者行业结成商会,每个商会建有一座会馆。乾隆十四年(1749),福建商人在城北建起了上天妃宫,兼做“福建会馆”;乾隆三十四年(1769),福建汀州商人在城南建起了下天妃宫,兼做“汀州会馆”;清嘉庆十四年(1809),汤溪、兰溪籍布业染坊商人在中弄兴建起了“汤兰公所”;青田商人、船夫于清末先后在县城和古市兴建了“欧青公所”;临海、天台商人于清末在北直街兴建了“临天栈”;江西客商建起万寿宫兼作“江西会馆”;药商建起了药王庙兼作行业会馆……

  作为参照,1891年时的温州城仅有福建、江西、宁波、台州四家会馆,松阳会馆数量居然远超温州,当然不是说松阳商业的发育程度可与温州媲美,至少充分体现了西屏作为一个浙西南经济重镇的格局与气度。

  苏木用老人领着我穿过白龙圳路,他的目光立刻清亮了起来,历数着曾经的堤坝、码头、水道、道路的具体位置。我们来到位于溪滩路19号的“瓯青公所”,这是一座从外观上看着相当素雅的两层临街木构建筑,除了二楼清一色的罗马柱栏杆之外,它与周边的店面没有什么区别。他告诉我:“这里是青田同乡进行聚会、商议大事、调解矛盾的地方。以前在大堂的神龛上还供奉着天妃娘娘和关公像,青田籍的撑船师傅每次出航除了去下天妃宫祭祀,也要到这里烧香拜佛,保佑出行平安、逢凶化吉。”事实上,挂在排门上的一块牌子亮明了“瓯青公所”的另一个身份——反清组织“双龙会”的会址。当时的会员以船民、纤夫、小商贩和贫苦农民居多,据说达2万之众,遍及处州十县。在会长王金宝的带领下,这些踏浪而行的船工一次次在此酝酿着推翻满清的起义,他们一次次的低语汇合成一条激越的暗流,试图吞噬着黑暗的满清政权。19049月,王金宝准备发动浙东起义,事败后,在丽水小西门外的瓯江边英勇就义。今天的瓯青公所已经空无一人,当年熙熙攘攘的场景无处可寻,船工们蹈起的浪潮悄然退尽,如同一道风平浪静的港湾。老宅中曾经发生过无数的故事如今已无人知晓,那些似是而非的往事被时间和空间彻底填平了。

  我们回到松阴溪,就在溪边,保留着一条叫“青田码道”的街区,居民大都是当年来自青田、温州等地的船工后代。“青田码道”还散落着民国时期的“水路转运行”、“永源烟行”以及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造船厂、航运站库房、航管站,在毗邻的白龙圳路,下天妃宫、统捐局、码头、商号、米行、仓库、作坊、南明桥等建筑敞露眼前,这些古色古韵的建筑至今大多保存完整,它们无异于历史的拼图,还原了巅峰期的西屏航运格局。何为松在《风雨南明桥》一文中写到:我县出口的稻米、烟叶、山货均从此桥经过下船发运,而外来的洋货、南货、海鲜亦在此卸船上岸。因此这南明桥周边才是最繁忙的货物集散码头。又因白龙堰的太平桥只有五条石条构筑而成,成为了一个交通上的瓶颈,所以宽阔的南明桥及周边一带,自然呈现出埠夫云集、车马熙攘、人声喧杂,犹如“清明上河图”般的热闹情景,实不愧为当年松阳的交通枢纽,货物的集散中心……

  夕阳西下,循着松阴溪水道望去,粼粼的溪面泛着细碎的金光,首尾相接的船队早已无影无踪,苏木用们的号子声已成历史的绝响。很少有人想到,那空荡荡是水面下,竟然连接着“海上丝绸之路”,也悄然连接着整个世界。只是,我们在回望历史的瞬间,已然如同天妃宫门前楹联上所表达的意境——高潮过后,恬静如初……

  (作者单位:松阳县电力局)

  参考文献:

  1.《松阳县志》,松阳县志编撰委员会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2月。

  2.《近代温州社会经济发展概况:瓯海关贸易报告与十年报告译编》,赵肖为编译,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3月。

  3.《松阳烟草志》,《松阳烟草志》编撰委员会,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8月。

  4.《松阳交通志》,松阳县交通局编,海洋出版社,1993年。

  5.《瓯江志》,吴松涛主编,北京水利出版社,1995年。

  6.《八百里瓯江》,马学强、何赤峰、姜增尧主编,商务印书馆,2016年1月。

  7.《吉光片羽映照丝路风华——宋元时代龙泉青瓷丝路寻踪》,洪声保著。

  8.《松阳天后宫与“妈祖文化”》,王香花著。

  9.《民国往事》,何为松著,古籍出版社,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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